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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魂(52)

阿努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给村长翻译着,听完,翻译完,他看了看村长,村长点香烟,吃香烟,陷入沉默。

于戎看看时间,快到八点了,简陋的,摆着两张木板床的小屋里很安静,外头也安静。村长吐出长长一道烟雾,看看林望月,起身关了灯,他用香烟的余火点上了桌上的油灯。

于戎掩住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村长说话了,阿努便翻译。

“因为他们害怕火山,他们就把火山想象成遭难,厄运的地方。我们不害怕它,我们与它共存的,它会喷发,那是它的脾气,我们身边的任何东西都是有自己的脾气的,星星会闪烁,月亮有时出现,有时不出现,一根木头,有时软,有时硬,人,我们有时都不能好好控制我们的脾气,火山也是一样的。我们活着时,它接纳了我们在它的身边,我们死去,未免死去的人打扰还活着的人,也未免活着的人太过思念死去的人,火山接纳了死者的灵魂,这样一旦活人思念亡者,火山就会将那亡者带去死者面前,在梦里。”

“在梦里?”林望月问,眨眨眼睛,眼神在闪烁。

于戎搓了搓眼睛,室内太昏暗,光线太糊涂了,他差点以为林望月哭了。

村长点了点头,阿努也点头,林望月微笑,微微颔首。

阿努和于戎说:“我的一个叔叔能和火山沟通,那天停电啦,还下雨,全村找不到一点火,我的叔叔就爬上了本博,举着一根木柴,火山给他把木柴点上了,他问它借来了火。”

于戎问了句:“我们明天得很早起吗?”

阿努说:“六点半我会来叫你们。”

他和村长又坐了歇,就离开了。

他们一走,于戎倒在床上,枕着笔记本电脑,动也不想动。林望月点香烟,坐在床上吃烟。于戎半闭上了眼睛,说:“早上一定很冷,我还有一件外套,你拿去穿吧。”

林望月不响,于戎拉起毯子,盖在身上,打着哈欠说:“不行了,我撑不住了,我先睡了。”

林望月回:“你睡吧。”

他的声音轻悄悄的,于戎从没听过,吓了一跳,忙睁开眼去看他。林望月还在吃香烟,面朝着油灯,虚弱的光扑到他身上,在墙上延伸出两片翅膀似的影子。那影子晃动了下,消失了。

林望月吹灭了油灯。

于戎一下就睡熟了,第二天阿努来找他,他还没睡够,磨磨蹭蹭撑开了眼睛,爬起了身子,在床沿坐了歇,一看边上空荡荡的另一张床,他喊了声:“林望月?”

他的喉咙有些哑,清清喉咙,又喊了声。

没人应。于戎问阿努:”你看到我的摄像了吗?”

阿努摇摇头。

于戎又往林望月的床上看,林望月那总不离身的背包还在他的床上。于戎和阿努里里外外又找了找,还是不见林望月的踪影,阿努去跟村里其他人打听了,于戎嘟囔着回进屋里,目光再次落在了林望月的背包上。

忽然之间,他的心跳停了一拍,膝盖一软,跌坐在了林望月的床上,急忙拉开那背包的拉链。什么都在。纸的笔记本,白背心,三条内裤,两双袜子,黑短袖,甚至连手机都在。

于戎从窗口喊阿努,阿努跑回来,也很焦急。没人看到林望月。

于戎捂住了嘴,他想吐,想大喊,他摸着自己的胳膊,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瞬,他的眼角扫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他赶紧把它打开了。

林望月一直寄存在他这儿的那件黑色的羽毛斗篷不见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攫住了于戎,他光着脚就跑出了木屋,一把抓住了阿努就说:“带我上火山!现在就去!!”

“现在!!”

村长带着两个村民也来了,他们急赶慢赶到了火山南麓,爬了十来分钟,到处都是烟雾,到处都是刺鼻的气味了,阿努高喊:“用衣服捂住嘴巴!”

于戎拉起衣领,捂住嘴巴,不停咳嗽,不停揉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了,眼前一片茫茫,眼前一片的白,他的脑袋发沉,步履维艰。继续又走了歇,于戎完全跟不上村长和阿努的步伐了,他咳得还越来越厉害,眼睛也越来越痛。一个殿后的村民劝住了他,磕磕绊绊地说:“你等等,你等我们。”

于戎应下了,那村民上山,他倒退回了还没起烟的地方,抱住脑袋坐在了地上。他肺部的空气还没转换过来,依旧摒不牢要咳嗽,头倒不太晕了,眼睛原归痛,痛得流眼泪。

很多念头,很多有意无意说过的话,很多事在他脑海里打转,于戎捂住了眼睛,他的眼前骤然闪过一只黑色的大鸟,像乌鸦,周身透出死亡的气息。

他试着不去看,不去想。但他还是能看到那黑鸟的幻影,他忍不住还是会想:一切可能真的是一场梦,林望月从一道白光中朝他走过来,穿过一些记忆,一些时间,打碎一些回忆,打乱了所有时间,现在,他消失在了另外一道虚白中。

阿努从山顶带回来一双鞋,一条牛仔裤,一件白t恤。全是林望月的东西,全是在能俯瞰到火山眼的峭壁边上发现的。阿努再没找到别的东西了。

摄氏两千多度的高温,什么掉进去都会消失。

忘魂

第六章(中)

于戎报了警。可因为林望月失踪还不到一天,当地警察建议于戎可以先联系搜救队在火山和雨林找找人,他们还给了于戎当地一个私人搜救队的联系电话。于戎打了电话过去,搜救队来得很快,一个负责人带着两个穿黑色紧身衣,军绿迷彩裤,戴着雷朋太阳镜的壮汉来了,于戎问阿努:“我刚才打的是搜救队的电话吧?”

阿努让于戎放宽心,来的确实是搜救队,都是退伍军人,用的也多是军方退役的设备,东西不新,收费不低,经验丰富,参与过不少在南太平洋上,本岛上搜寻失联飞机,船只,考察队,私人登山者的活动,流程正规,得签合同,付订金,第一期合同签十天,十天之后还找不到线索,找不到人的,愿意就继续找,不愿意就放弃。他们也不排斥和别的搜救队合作搜索。

于戎坐在潮热的木屋里,看着搜救队开出来的价钱,光是订金就已经远远超出他咬咬牙能拿出来的额度,他犹豫之际,阿努和他商量着说:“或许我们应该先联系他的家人。”

阿努还说:“可能这么说很残忍,但是你或许不得不接受他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于戎捏着搜救队草拟的合同,说:“不是你们说火山很排斥外来人的吗?那为什么他一个外人上山,火山没有喷发?火山没有告诉你们村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撇过头,咬紧了嘴唇,透过开着的窗户,他看到一群没穿衣服,头发卷曲的当地小孩儿挤在木屋前交头接耳,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着。于戎心情更差了,按着太阳穴,和阿努说:“我想想,可以明天再给他们答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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