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舞会的主题是“摩登时代”,韩酌对时尚一窍不通,也不怎么关心,每天路过手工社就看到邵榕在缝纫机前改衣服。邵榕腿上的石膏拆了,但拐杖他还 留在身边用,舞会前的一个星期他神秘兮兮地把韩酌叫去了手工社。那时正好是学生午休的时间,韩酌进去看到里面已经坐着个女孩儿了还有些吃惊。女孩儿见了 他,面无表情地挥了下手,她正是邵榕之前提起过的陆晓甄,高一的学生,只是样子和韩酌之前见到时判若两人。她剪短了头发,脖子上新添了团花式的英文纹身, 穿了唇环,脸上没化妆,素面朝天,黑眼圈很重。
韩酌看了一圈没看到邵榕,就问陆晓甄:“同学,你见到邵榕了吗?”
陆晓甄指指手工社一角的一块布帘,没说话,拧开矿泉水瓶子一口气喝了半瓶后才说:“在后面换衣服。”
邵榕这时从帘子里探出个脑袋,笑眯眯地问:“谁找我?”
陆晓甄撑着下巴指韩酌,邵榕道:“很快就换好了,你们再等等。”
他又消失在了帘子后面,陆晓甄扫了眼韩酌,问他:“抽烟吗?”
韩酌大惊失色,忙道:“学校里怎么能抽烟!你别抽!”
陆晓甄哈哈笑:“我是问你抽不抽烟。”
韩酌想这陆晓甄跟邵榕真是一路人,不一惊一乍地吓吓人就不痛快似的。他坐下,道:“偶尔。”
陆晓甄把腿架到桌子上,她的校服裙子长,但裙摆顺着她大腿滑下来还是不太雅观,韩酌不太自在,催着邵榕快点。陆晓甄斜了斜眼:“你害羞啊?”
韩酌问她:“你几班的?”
陆晓甄咬着手指笑,她伸了个懒腰,说:“老师你打听这个干吗,是一班是二班还是三班有什么区别?人人都一个样,好闷,又很吵,叽叽喳喳叽叽喳喳,还是他好玩。”
陆晓甄抬起眼睛,邵榕恰好从那布帘子里面走了出来,他穿了条黄色的碎花连衣裙,宽吊带,齐胸的款式,裙摆长到小腿,与他以往爱穿的款式大相径庭。
陆晓甄吹了身呼哨,邵榕兴奋地提着裙摆在原地转圈:“怎么样?好看吗?拿我妈的裙子改的?改的合身吗?”
“好看,合适。”陆晓甄拍手,也很兴奋,但邵榕的兴奋很快散去,他看着默不做声的韩酌,突然愁眉苦脸,忧心忡忡。陆晓甄给韩酌使眼色,踢他的椅子,韩酌这才打着结巴说:“好……好看,特别适合你。”
邵榕笑了,光着脚跑去和陆晓甄拥抱,说:“谢谢你给我出主意,不厌其烦地听我抱怨,陪我改衣服,谢谢你,你是我在这个学校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晓甄,要是我们早点遇见就好了。”
陆晓甄也抱住他:“去了好玩的地方记得告诉我,好好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做你想做的事,穿你想穿的衣服,继续做一个很酷的人吧。”
两人又抱了会儿才分开,邵榕走到韩酌面前,他摸摸头发,低头笑:“谢谢老师给我买的假发。”
韩酌接道:“还有化妆品!”
“哈哈,小气!”邵榕发出爽朗的笑声,陆晓甄也跟着笑了,正午的阳光穿过玻璃窗照在邵榕身上,将他的笑容照得更亮。
性别的概念在他身上已经模糊,他不是英俊的男人,也不是漂亮的女人。他只是美得光芒万丈。
他是韩酌见过最美的人。
舞会在五月三十号如期举行,学校的老师也有份参加,可毕竟是属于学生的舞会,多数老师走个过场便早早离开,韩酌倒是留了下来。玛丽女高附近的男校 也是所私立精英学校,每个学生走出来都派头十足,舞会开始不久,大家就都找到了各自的舞伴,所有人在场上翩翩起舞,唯剩下邵榕和几个女生坐在女高的学生席 位里发呆。其他女生都有些尴尬,但邵榕的表情自然,没人来邀请他,他就坐着摆弄衣服。他今天穿了双红色的高跟鞋,坐得无聊了就低头研究自己的鞋子。
男校的男孩儿有几个邀不到舞伴,他们聚在一起,时不时看邵榕几眼,交头接耳讨论一阵,接着便发出几声怪笑。韩酌在边上看着,那几个男生的怪笑越来 越频繁,好几次他们都刻意经过邵榕身边去邀请那些剩下的女孩儿。舞会即将进入尾声,场上没有舞伴的女高学生只剩下邵榕一个。他似乎是累了,低下头不看舞池 了。韩酌往前迈了一步,但他看看四周,又退了回去。陆晓甄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拍了下韩酌拱了拱他,说:“韩老师,轮到你出场了。”
她怂恿韩酌去请邵榕跳舞,韩酌和拨浪鼓似地拼命摇头,反问她:“你怎么不去?”
“我请了啊!他不肯和我跳,说我是女的,歧视我!你说他好不好笑。”陆晓甄穿了条黑色裙子,韩酌发现她不止脖子上有纹身,手臂和小腿上也都有。
韩酌还是不肯,他实习期就快结束了,赵老师对他评价不错,校长还找他单独谈过了,有意留他下来执教。他可不想现在再惹出这么麻烦。陆晓甄哪管他这么多,推着他走,当着礼堂众人的面,韩酌不好意思和她推搡,只能任由陆晓甄把他推到了邵榕面前。
“邵榕!韩老师找你!”陆晓甄喊了声就迅速跑开,钻进舞池跟着复古的迪斯科曲风疯狂地扭动起了腰肢。
韩酌眨眨眼睛,不远处的老师们也有许多被学生拉进了舞池,灯光被调暗,音乐很大声。邵榕抬着头问韩酌:“你说什么??”
韩酌摇头:“我没说话!”
邵榕不知是不是听错了,露出个笑容,转转眼珠,一把握住韩酌的手抓着他就往外跑。韩酌还没来得及回头看看有没有人发现了他和邵榕的脱逃就已经被带出了礼堂。他问邵榕要去哪里,邵榕说:“你找我跳舞,我很高兴,但是我不想在那里面跳!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的秘密基地!”
他跑到礼堂后面,打开一扇小门一头扎进了门里的黑暗中。韩酌紧追上去,他跟着邵榕跑上了一段旋转楼梯,他们不停往上跑,往上走,礼堂里舞会的音乐 声越来越轻,越来越没有节奏感。韩酌耳边回荡着的只剩下邵榕的高跟鞋踩着木楼梯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就像他初次见到他的那个下午他听到的声音。
哒哒哒。
哒哒哒。
他浑身湿透,背对着他,在阳光下踩水。
楼道上偶有几扇小窗,森白的月光落在邵榕的脚踝和红鞋上。韩酌忍不住想伸手抓住他的脚,他想抱住他,抱紧他,用力将他护在怀里。但邵榕跑得永远比 韩酌快,他追不上他,昏暗的楼道里他黄裙的裙角翻飞,又变成了只蝴蝶,快速扇动着翅膀,向高处,远处飞,卯足了劲想要逃离这片幽暗混沌。
“到了!”邵榕跳上最后一级楼梯,他欢快地往前跑着转了个圈。韩酌这才发现他们竟然一路爬到钟楼顶端,那钟楼的大钟就在他们身后,晚风从四面吹进来,外头夜色茫茫,依稀能望到远处的城市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