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榕已经不在酒吧的杂物间里打地铺了,彻底搬进了玲玲家,玲玲问他收租金,邵榕就装可怜,玲玲凶他,说:“老娘给你吃给你住,你连租金都不想交!臭不要脸!”
邵榕就说:“玲玲姐……我想存钱去学服装设计……”
玲玲更气了,跺脚说:“老娘还要去泰国做全套手术呢!不管不管,把钱交出来!再也不发你工资了!”
他说归这么说,却没有一次克扣邵榕工钱,每回讨房租也都是无疾而终。邵榕出不了钱就使劲出力,酒保都夸他,和玲玲说他们酒吧从来没这么干净过。玲玲喜欢交际,每逢周六都会叫上几个朋友来家里聚餐,他那些朋友都说,自从邵榕住进来后,他家里总算是有了点活人气。邵榕会布置,用玲玲奶奶留下的缝纫机和一些旧衣服做了不少东西,什么沙发套啊椅套啊纸巾盒啊,用空的料酒瓶他也不扔掉,撕掉了包装洗干净了用来插花,花是他每天去花店蹲点捡的,他总能从那些残花中挑出几枝生机勃勃的。
玲玲的这些朋友邵榕都见过,他们也都是酒吧的常客,每次聚会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吃饭时大聊八卦,互相挪揄,笑声不断,饭后都自觉帮着收拾桌子,轮流洗碗刷筷。他们有时会一起看电影,用玲玲那台开个机都要十几分钟的手提电脑,四五个人或坐在地上,或挤在沙发上伸长了脖子凑在电影屏幕前一边吃零食一边对着电影里人物评头论足,说女主角的造型太丑,说男主角的胸肌好结实。
临近七夕的这个周六,吃完饭大家一起看了部公路电影,主角是三个男扮女装的异装癖,看的时候大家都很安静,不吃瓜子也不嚼薯片,看完后他们靠在一起都沉默了,没人说话,半晌后玲玲才嘟囔一句:“哎呀谁选的电影啦!走走走,我们去shopping!”
玲玲大手一挥,屋里的其他人又都欢欣雀跃起来了,大家往门口走,讨论起该去哪条街哪条路大肆血拼一番,邵榕跟着玲玲,小声问:“现在连超市都关门打烊了吧?要去哪里买东西啊?”
玲玲神秘地对他眨眨眼,一把拽过邵榕,勾着他的胳膊对众人道:“姐妹们,小榕第一次和我们血拼,我们去带他见见市面好不好?”
众人哄笑,举高双手,异口同声:“好!”
玲玲一个响指:“走!就去富婆最爱去的光明路一掷千金!刷我的卡,大家都别客气啊!”
邵榕急了,抓着玲玲耳语:“玲玲姐你卡上的钱不是要去做手术的嘛!”
玲玲笑得前仰后合,勾着邵榕把他往楼下拖,后面还有人笑着推邵榕,他们一行五人嘻嘻哈哈地走出了小区,玲玲忽然在路边站定,抬起手说:“姐妹们,十一路公交车进站了,今天包车,大家快上车。”
邵榕被大家装模作样挤上公交车的样子逗笑了,他被玲玲和一个叫阿丽的夹在中间,和众人一块儿欢笑着往光明路走去。
大约是因为今天聚餐时喝了酒的缘故,大家的情绪高涨,在街上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笑。走到光明路的十字路口时,玲玲带头,昂起下巴,牵着邵榕,脚踩高跟鞋,慢悠悠地在斑马线上走起了猫步,其余人一字排开,也全都摆出了贵妇的姿态,跟着玲玲过马路。路口有几辆小车正在等红灯,一个年轻男人从辆轿车里探出个脑袋冲他们吹口哨,玲玲睨他一眼,转过头小声对身后的人说:“姐妹们,矜持。”
阿丽却爆发出一串恐怖的笑声,从连衣裙里挖出个硅胶垫子直朝那年轻男人扔过去,众人一愣,眼看交通灯要变色,阿丽站在路中间还想掀开自己裙子,邵榕赶紧拉住他就往街对面跑。他们身后传来阵刺耳的鸣笛声,玲玲跑在最前头,大笑着对阿丽说:“矜持!矜持!!”
众人跟着应和:“矜持!淑女的矜持!”
可谁都没在顾忌矜持,笑得花枝乱颤的,一头扎进了光明街。光明街上的名品店灯火辉煌,仿佛还在开张营业,街上很安静,唯有他们这深夜血拼五人组发出的窃窃私语声。大家都拿出了手机,在展示新品的橱窗前摆出时装模特那些匪夷所思的姿势,有捂脖子的,有抓头发的,有香肩半露的,玩得不亦乐乎。阿丽还去和一个假人模特比美,摆个一模一样的睥睨众生的冷傲姿势,把大家逗得直不起腰。玲玲带了副墨镜出来,在名牌包店前展开双手,让邵榕给他拍张照,说:“回头给我调下光,再p点购物袋上去啊。”
邵榕无奈:“你那台电脑够呛。”
玲玲一扭腰,哼了声,指挥他说:“小榕子,本太太给你批个十分钟的假,去你喜欢的店看看,喏,这张卡给你,黑卡!别给我省钱!”
他假装递过来一张卡,邵榕也只好假装接过那张卡,他转头自己往光明街里面逛。橱窗里多是短袖裙装,看得邵榕兴致全无,路过一家品牌店时,倒是让他看到了一条长袖的连衣裙,明黄底色,上头缀着小花。
邵榕停在了这面明亮的橱窗前,他手里捏着玲玲给的无形的黑卡在空中刷了下,自言自语道:“买了,这就穿上。”
他闭上眼睛想象,想象这条黄色的裙子穿在他的身上,他要用假发盘个发髻,戴上用珍珠和鲜花编成的花环,他要去参加一个下午茶会,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翩翩起舞。
邵榕伸开双手拥抱着一个虚幻的舞伴在原地旋转起来,他身边仿佛站了一个小提琴乐手,他轻轻拉响邵榕哼的歌。温暖的阳光,春日的舞会,碧绿的草坪,粉`嫩的杏花,悠扬的乐声,一切都是那么浪漫,那么温柔。他想跳舞,只想跳舞,想和周遭的风融为一体,想成为这浪漫场景的一部分,想成为这浪漫本身,想一直舞到他生命的尽头。
就像那书里说的那样:“跳舞,不停地跳舞。不要考虑为什么跳,不要考虑意义不意义,意义那玩意儿本来就是没有的。”
邵榕舞着舞着,那些树,那些花的轮廓渐渐模糊,唯剩下几抹颜色,白的,粉的,绿的,黄的,一道道交织在一起,像是有色的旋风一样包围住他,而他舞伴的脸在这阵旋风下渐渐清晰,他看到了庄朽。他穿黑色西服,黑色裤子,头发发亮,用一种认真,悲痛,又深带鄙夷的眼神注视着他。
邵榕精疲力竭,他摔在了地上,小提琴声骤然消散,他的舞停下了,春日里的茶会也散场了,杏花被夜风吹散,枯萎在黑夜中。他睁开眼睛看着橱窗里的黄色连衣裙,玲玲从远处走来,他把他拉起来说:“走啦走啦,真是没出息,这点价钱就把你吓坐在了地上,哎,改天再出来带你见市面哦。”
邵榕笑着应下,大家都玩尽兴了,时间也不早了,他们在十字路口分开,邵榕跟着玲玲回了家。
隔天下午玲玲还在酒吧忙活的时候,邵榕提前离开了,他去菜市场买了菜,打算回家试着煮一煮玲玲昨天吃晚饭时念叨的酸菜鱼,当作是昨天玲玲带他去血拼的谢礼。他提着鱼和菜上了楼,开门时还在琢磨鱼肉怎么片,一进门却看到客厅里坐了个男人。这个男人坐在沙发上,下巴上满是胡渣,他手里抓着个酒瓶,眼里满是血丝,模样憔悴。邵榕一下就认出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