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朽回了自己房间坐了好一阵,才起来换了套衣服,衣服随便挑的,也没花心思搭配,换好了他就走到窗边往外看,还不断有轿车从外面开进来,远处的花房亮着灯,有不少人从大宅里走出来往花房去。天色已暗,草坪两边的树上被缠上了霓虹灯,照着行人们的路,竟有些节日气氛。庄朽还愣愣看着,邵榕却从外面进来了,他也换了套衣服,一身贴身又时髦的西装,三件套,配上这晚风已经微凉的天气,正合适。
“你想什么呢?”邵榕靠在门边笑盈盈地问。
“我在想,”庄朽偏过头说,“像过节一样。”
邵榕拍了下手,欢呼了一下:“今天一起跳舞吧!”
庄朽拉上了窗帘,朝他走过去,挽起他的手:“像一生仅有一次的节日。”
他弯下腰吻邵榕的手背,轻轻揽住他,邵榕张开了手臂抱住他,他靠在庄朽的脖子边上笑,呼出来的气挠得庄朽全身发痒,然后他就跑开了,一路跑下楼梯,站在楼下冲庄朽招手,大声呼喊他:“下来吧!快点!大家都过去了!快点!”
庄朽关上门,他听到自己发出两声急促的呼吸声,但在这之后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跟下了楼去,跟出了门,跟到了花房。他跟着邵榕走,一味跟着他,邵榕喜欢在黑暗中发光的树,他就跟着他绕过所有挂满装饰灯的树,邵榕爱热闹,爱跳舞,爱作焦点,爱别人的目光,他就配合他,配合他的所有,满足他的所有虚荣心和渴望。他们在花房里起舞,趁着灯光暗去溜了出去,没人发现主角的离场,在黑夜里庄朽被邵榕拉至森林的入口,庄朽眼前还留有霓虹的点点光芒,男男女女欢笑的脸,狂欢的身姿,他们挥之不去,像一副画般定格在他双眼里。庄朽痴痴望着早已变成了一个模糊光点的花房,邵榕扯他的衣袖,发出邀请:“我们在这里跳舞吧。”
庄朽看他,可他看不到他,看到的是派对的残像。
“跳舞吧。”邵榕握住他的手,跳进了黑暗的森林里,“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公主都会在森林里跳舞吧。”
庄朽揉揉眼睛,也握住了邵榕的手:“哪有这样的童话故事。”
“但是故事总在森林里发生,对吧?”邵榕说,他吻了下庄朽,唱起了歌。
The ponies run
The girls are young
The odds are there to beat
庄朽想起他曾听过这首歌,无数遍,他低头看邵榕,往前跨出一步,他们紧紧贴着,舞了起来。
You live your life as if it's real
A Thousand Kisses Deep
月亮升在高处,月光照着邵榕的脸,照着他双眼,那么亮。
Confined to sex
We pressed against
The limits of the sea
I saw there were no oceans left
For scavengers like me
庄朽抱着邵榕在树林中旋转着,没有目击者,没有见证人,却像是一个最庄重的仪式,他在舞蹈的间隙吻邵榕的头发,邵榕却没一刻地停歇和分神,他专注地舞着,旁若无人,聚精会神,连舞伴都不再关心仿佛舞蹈是他生存的所有意义,这无意义就是他追寻的所有意义。
他还在唱,气息稍显紊乱,歌声不再动听。
You win a while' and then it's done
Your little winning streak
庄朽抱紧了邵榕,跟着他舞得越来越快,所有景物都跟着旋转,天地仿佛也已经颠倒,旋转,旋转,好似连时间都跟不上他们旋转的步伐了。
You live your life as if it's real
A Thousand Kisses Deep.
眼前仿佛有无数流星诞生,滑过,陨落。庄朽停下了,他一把搂住邵榕,两人都已经惯性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邵榕尖声笑,庄朽捧住他的脸吻他。他数着这些吻,邵榕把手伸进他裤子里,被他制止了。他只是数着这些吻。
一个,两个,三个……
七十个……八十个……九十个……
“我们重新开始。”庄朽说,“我们都重新开始。”
邵榕嘟囔:“可我们都没结束过,你在胡说什么呢!”
他大叫:“你吻了我一百零一下啦!”
庄朽一愣,邵榕抱着他打了个滚,坐在了庄朽身上,换他捧住庄朽的脸,俯身吻他。
“一百零二。”
“一百零三。”
他边吻边数。
“A Thousand Kisses Deep。”他咬着庄朽的嘴唇说。
庄朽闭上了眼睛,森林中没有上演任何童话故事,没有进行任何舞会,他们只是吻了一整夜,吻到后来身体都发冷,唯有嘴唇是浸泡在温暖里的。
派对一直进行到了第二天日出。庄朽从花房外路过,衣衫不整的男女睡倒了一片,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摘走了一朵红玫瑰,带走了。
他把邵榕留在了树林里。
他走了。
第十四章
九月的第一天,天气骤然转凉,寒风刺骨,庄朽坐在公寓的阳台上裹着厚实的外套着手准备一趟去南美洲的旅行。他从庄家的大宅搬出来了,艺廊和公司都转到了邵榕名下,自己的存款全部从银行取了出来,放进了这间公寓的保险箱里。公寓是他很久之前购置的,当时用完全不相干的人的名字买下的,在市中心的一片老街区,房子有些年头了,他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因为楼上邻居漏水,整宿都没能睡。
老公寓的阳台朝南,能看到护城河,河面宽阔,此时正有数条仿古的游船在河上飘摇。
庄朽没从家里带走任何一样东西,他身上穿的衣服鞋子,内衣内裤都是后来新买的。他把自己的信用卡也都停了,买什么都用现金,出门戴个鼓囊囊的钱包,走夜路的时候总是特别小心。他也没给邵榕留下任何信件字条,倒是给柳貌发了封电邮说了说自己的去向。邮件是这样写的:
“柳貌,我名下的产业全都转给邵榕了,房子也留给了他,任他处置。我会到处走走。
来日方长。
珍重,勿念。”
这几行字庄朽写了一个下午,写完后他把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也都扔了。他发现人要失踪,切断和过去的所有联系,其实易如反掌。
?
公寓里的家具只有一床一椅,厨具倒是备了许多,早晨庄朽会去楼下的菜市场买菜,顺便吃个早饭,饭后他就坐到阳台上去看书。家里没有电视,打发时间最好的法子就是阅读。书看完了就再买,他还兴起了学葡萄牙语的念头,想着去巴西的时候能用的上,买了好些教材,还抗了个录音机回来,从早到晚一遍遍地听葡萄牙语磁带。
你好是olá。
谢谢是obrigado。
再见是adeus。
庄朽极偶尔会去看一场电影,菜市场边上的巷子里有家录像厅,两个老板,一胖一瘦,瘦子在白天播武打片,胖子总在午夜时播三级片。有次庄朽去时已经过了十二点了,看外面的招牌挂着《卿本佳人》的海报,结果播的时候硕大的邵氏电影片头跳了出来,观众大爆粗口,嚷着要退票,胖老板更大声地回骂:“下面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学人家看什么三级片!今天就播独臂刀了,爱看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