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宋苇杭生前的最后一部影片,在那以后,她专注于接受治疗,但最后还是死于疾病。
许靖枢始终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观看《雪街》时,爸爸妈妈告诉自己的,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只要真心地、自由地去爱,没有哪一种爱应该受到谴责。
他光顾着接受爱的教育,光顾着在宋苇杭去世以后寻找爱,却忘了逻辑。
如果事实真像许砚深对媒体宣称的那样,宋苇杭在拍摄第四部 影片《由始至终的谎言》期间就被诊断患有多重人格障碍,为什么他们还是继续拍摄制作了《雪街》?
他明知宋苇杭患病,明知此举有可能令宋苇杭再出现新的人格,还是用了那个剧本,拍了那部影片,而“宜容”果真在之后出现了,出现在宋苇杭的日记里,也出现在傅红鹰的诊断书中……
当许靖枢重新拾起逻辑,同时也拾起更多的质疑。他重重地沉下一口气,试图理解许砚深说别去追寻的真意,发现在这样的一个题设里,真或假,他只能选择一个答案。
他的心被紧紧地收起,被一种名曰“爱”的力量,他需要释放,从“爱”里挣脱,却难以接受鱼死网破的结论。
幸好他已经决定和许蕴喆一起走了,过去种种,都没有关系了。
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许靖枢和其他人一样,在监考老师的宣布声中起立,等着交卷。
他看着答题卡上的最后一道证明题,盯着印在试卷上的那个结论,咬咬牙,握紧拳头。他放弃了,生活不是考试,他再也不要徒劳地证明一个已知的结论了。
可是,面对结论,许靖枢突然很想回家。
他走出考场外,犹豫片刻,打算直接走,路上再和许蕴喆说。
“哎!许靖枢!”
许靖枢停下匆匆的脚步,回头一看,发现是顾思酉。
他轻松的笑容里掺杂着凝重,追上许靖枢后问:“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因为有心事,许靖枢回答得敷衍。
“能考上北方大学吗?”
“啊?”许靖枢始料未及。
他意味深长地笑道:“许蕴喆不是要考北方大学吗?”
“哦……”许靖枢心不在焉地应了,忽然发现不对,惊讶地扭头。
顾思酉笑得更暧昧了,冲他挤眼睛,说:“那些直男直女看不出来,当我也眼瞎吗?”
许靖枢语塞。
“唉,羡慕你,成绩好,脑子也好。最后那阵子,我看你挺努力的,如果这回超常发挥,说不定真能考上?我就不行了。”顾思酉伸了个懒腰。
许靖枢尴尬,想了想,问:“你打算考哪里?想过吗?”他发现,是自己没有问过。
“这倒是没仔细想,不过,要么是北上广,要么是‘Gay都’吧!”他毫不避讳地说,“在这小地方憋屈死了,好不容易考个大学,当然得去大地方,才不用一天到晚受人冷眼。”
他的前一句话听得许靖枢好气又好笑,后面的补白却让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许靖枢想,许蕴喆起初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决心离开青川。那时他说他玩不起,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许靖枢从小生活在静安那样的大城市里,的确很难理解他们,总觉得只要心是自由的,到哪里不自由?有千千万万条路,往哪里走不行?其实不是,对他们而言,只有“往外走”这一条路可以走。
“嗯……”许靖枢挠挠脸,“不过,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顾思酉问完,眨巴两下眼,哦了一声。
许靖枢莫名其妙,看他没有解释的意思,更加不解。
顾思酉不答反问:“你怎么追的许蕴喆?总不能,是他自己弯的吧?”
他哑然,只好讪笑道:“像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黏上去的。”
听罢,顾思酉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目光在他的脸上反复扫视几遍,撇嘴道:“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许靖枢不能判断自己是否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想了想,说:“嗯,喜欢一个人,大概含蓄一些更好吧。就算将来到了大城市里,有更广阔的视野,被更公平地对待,也不能总像狗皮膏药一样为所欲为啊。”
“尤其是没你这张脸的时候。”顾思酉不以为然地笑道。
闻言,许靖枢发窘,只好在心里当做自己没说过刚才那句话,淡淡地笑了笑。
一路上,许靖枢没有遇见许蕴喆,和顾思酉告别后,他打电话向班主任请了假,骑电动车回家了。
高考还剩一天结束,班主任对许靖枢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回家感到不解,不解当中又透露出一些不满。但他或许最终选择不在节骨眼上影响许靖枢的心情,所以放归。
虽说决定高考一完马上离开家,可是离家出走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在牵扯到如何活下去的时候,脑海里就会浮现出许多必须要带走的东西,但把“离家”变成“搬家”,又显得特别不体面、没骨气。
许靖枢的游戏账号挂在交易平台上,已经有几个人报价了,他想再等等看有没有更高的价格。
那么,秋冬的衣服呢?鞋柜里那五双不同款式的鞋呢?还有书柜上的书怎么办?住在外面,床单和被套得准备,如果不把家里的带走,又得花一笔钱。这些实际存在的物品一样样出现在许靖枢的脑海里,让他觉得自己既滑稽又拮据。
等考完试,和许蕴喆好好商量商量好了。东西太多、太繁杂,许靖枢选择暂时放弃。
暂时放弃以后,他突然无声地笑起来,因为自己太好笑了。
正在这时,他看见街道的对面有几个社会青年正朝自己走来,钱程在他们当中。
钱程看见他,眼前一亮,立即快步向前。
许靖枢的喉咙一紧,虽交通灯没转成绿灯,他也闯了红灯,通过另一条人行横道驶离。
“喂!许靖枢!”钱程在他的身后喊,“许靖枢!”
许靖枢没有回头,反而把车调至高速档,避开行人,把这喊声远远地甩在后面。
为了甩掉钱程,许靖枢把车开得很快,回到家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早。
他没在事先告诉许砚深自己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回家,预料许砚深见到他时一定会惊讶,可他想不到自己也会惊讶——因为许芸婉在家里。
她在家里,不是在餐吧。许靖枢看见她时,她正在二楼的小厨房里熬汤。
许靖枢呆住,脑袋里一片空白,半晌,讷讷地问候:“阿姨好。”
许芸婉拘谨地往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得很僵,关心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今天考试,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他实在毫无准备,不禁往外退了半步,问,“我爸呢?”
“他在楼下。靖枢——”她叫住转身的他。
许靖枢迟疑地回头。
许芸婉的双手抓紧围裙,忧郁地望着他,说:“你别怪你爸爸。他很爱你,也很爱你的妈妈。非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