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褪下眼镜,笑眯眯看着他,“阿飞就是这样的啦,不太爱说话。小华你怎么也叫他师兄,傻孩子,要论辈分,他该叫你师兄才对。”
说着,师母从摇椅上站起身,和陈果并排坐在床上。她一会儿摸摸他手,一会儿捏捏他脸,絮絮叨叨和他细数陈年旧事。
她说得最多的就是谢风华还小的时候,她和谢师傅抱着他去游乐园里骑旋转木马的事。来来回回讲了十来遍,把陈果听困了,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师母见他累了,贴心地拍拍他背,对他说,“你困了啊?那就先睡会儿,妈给你唱你小时候最喜欢听的歌。”
陈果脱了鞋袜侧躺下,师母拉了条薄薄的毛巾毯盖在他肚子上,轻抚他头发哼唱起《茉莉花》。窗外吹来的暖风带着几分花草清香,枕头上的毛巾柔软适中,隐约还能嗅到些皂角味。
印象中茶楼后面就有几颗皂角树,开花时橙黄一片,煞是好看。树阴下还摆着个水泥制的乒乓球台,初夏时村里的孩子最爱来这打乒乓,玩累了还有谢记茶楼的冰镇绿豆汤喝,不知有多惬意。
陈果正咋吧着嘴做着吃喝玩乐的美梦,却被人又是拍脸皮,又是掐人中的给弄醒了。他还没睁眼就开始在心里骂,这种缺德事也就谢云飞干得出来。
“师兄,你又不哑,直接喊我不就得了,拍拍打打多疼。”陈果睁开眼,翻身下床,找到鞋子穿上,没好气地和谢云飞抱怨。
“我喊你,喊得醒吗?”谢云飞指着外面昏黄天色,“吃晚饭了。”
陈果光脚踩着跑鞋,叫住转身要走的谢云飞,“你也不问问我怎么突然就跑回来了?”
谢云飞那身海蓝色运动服在阳光下渐渐化成更加深邃的青蓝,他张瞧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脸和这身色调一如陈果当年初见他时,没有丝毫变化。
“你到底要不要吃饭?”
被谢云飞这么一问,陈果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抓起地上双袜子,提了提裤腰,说道:“吃,当然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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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陈果跟着谢云飞下楼,顺手把袜子塞进了裤袋里。他看阿娟在楼下摆碗筷,就问谢云飞,“她和我们一起吃?”
谢云飞回了他句,“你和我们一起吃。”
这话听着刺耳,陈果心里膈应,嘴上嘟囔道:“师兄,你我好歹是师兄弟,怎么说话这么见外。”
谢云飞闷声不响,陈果也说不下去。他和谢云飞不比一般师兄弟,没什么感情基础,“师兄”“师兄”地称呼他也不过是台面上的礼数。陈果敬他拳法精妙,身手不凡,却不喜欢他为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谢云飞这种半天放不出个闷屁的家伙可不是他会相交的对象。
至于谢云飞对他是什么看法,陈果就不得而知了。他也没兴趣揣测,他这人有一点好,就是不在意别人看法,小时候仗着一身武功在街上横行霸道惯了,长大了还是我行我素,发起狠劲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派头。虽然别人常评价他为人圆滑,其实陈果自己知道,他身臭脾气,没惹到他时什么都好,导火线一点上立马拳头伺候。他弟就和他不一样,待人温和,爱好倒是野得很,不是玩儿极限运动就是约人一起跑酷。他妈以前就担心,常劝他别总折腾自己。他弟有些武功基底,骨子里又遗传了他爸不怕输的性格,一次两次劝都没用,最后还真死在这爱好上了。
想到家里那些事,陈果心里就一阵唏嘘。阿娟看他长吁短叹的,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问他,“你该不会也失恋吧?”
师母这会儿清醒着,喝了口汤,对陈果道:“小果啊,哪家姑娘不要你了?哎,没事,师母给你找个好的。”
陈果对师母笑笑,拿筷子把米饭戳松软了,夹了一筷子香椿炒蛋,说道:“我好久没来看师母,下来陪陪您老人家。”
师母眉开眼笑,给他夹了块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大城市里待腻了,想来乡下换换环境是吧?”
陈果捧起饭碗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点头,师母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拍着他大腿和他说,“小果啊,你猜我下午见着谁了?”
陈果眨着眼嚼着嘴里的饭菜,师母扫了眼桌上众人,捂嘴偷笑一番,才道:“我啊,见到小华啦。”
陈果点头答应,说是好事,和师母随意闲扯了几句才将话题转移开。谢云飞给师母的汤碗里添了勺冬瓜薏米排骨汤,师母笑眯眯看着他,一个劲对陈果夸他,“阿飞好啊,你师傅过世之后还一直照顾我这个老太婆,婚也不结,姑娘也不约。”
谢云飞面无表情地说道:“应该的。”
陈果也觉着他不容易,要换成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待在乡下服侍老太太,他受得了他下面的兄弟可受不了。村子就这么小,不管找了男人女人,干人还是被干,这不一下就传开了,那可多给谢师傅丢脸啊。
“诶,你想什么呢?”
阿娟看陈果眼神呆滞,不知神游到了哪里,在他耳边打个响指,“我问你,你是不是要留在这里帮忙啊?”
陈果看了眼谢云飞,他眼里波澜不惊,看不到反对也找不着同意。阿娟又道:“那正好,我明天得带我姑姑去城里看病,正愁找不着人代班呢。”
陈果眼珠一转,笑着看她,“不是吧,师兄以前在村里可受欢迎了,他要一声令下,多少姑娘排着队来帮忙啊。”
阿娟指指谢云飞,对陈果说道:“你要能让他一声令下我也服了你。”
她还特意强调般加重了“声”这个字,陈果笑得愈发厉害,就着清炒豆苗吃下最后一口饭,“他不出声都行,我过会儿就带他绕村子走一圈,立马就能找到好多帮手。”
阿娟咬着筷子,甩了甩利落的马尾,“你比你师兄有意思多了。”
武术造诣上陈果不敢和谢云飞比,不过“有意思”这方面,谢云飞就算骑了汗血宝马在他身后追个十年八载的也赶不上他。
谢云飞任他们两人拿自己说笑,不予置评,专心致志照顾师母吃饭,师母食量小,吃了小半碗白饭喝了几口汤就说饱了,要上楼继续给小华打毛衣。
陈果看师母起身,放下碗筷去扶她,还说,“才吃饱不如到后院里走走。”
师母搭着他手,笑得慈祥,“你们师傅啊这辈子做过不少错事,收了你们这两个徒弟算是难得的好事。”
谢云飞看陈果过来帮手,索性坐下,把剩菜刮进碗里吃起来。陈果搀着师母走到后院,随口问,“师母啊,师兄是不是最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师母摇了摇头,“没有啊,阿飞一直都这样啊,他和你啊算话多的啦。”
陈果细细回想,谢云飞话少是少,但凡他问他话,还算有问必答,就是有时候总爱拿反问句回他。这副脾气也只能在宏村这种地方待着,要是去到外头,八成要吃亏。陈果和师母这么说,师母就笑着拍他手背,对他道:“阿飞和你不一样,从小在村里长大,生在哪儿就活在哪儿。村里人嘛,要依着地气活,管不了那么多人那么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