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朗摸到了手里的弹簧刀,刀柄上绑好了保鲜膜,他戴好了手套。他的下巴陷在拉得高高的衣领里。
公厕的门被男人关上了,礼朗敲了敲门,两长一短,是暗号。
门从里面打开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里外都黑糊糊的,礼朗溜进了厕所。他关上门,一伸手拉过男人,抽出刀,一刀捅进了男人的肚子。
男人呼唤了声。他叫柳露的名字。
礼朗将男人按进自己怀里,弹簧刀在男人的伤口里埋得更深,他转动刀柄,搅动伤口。男人腿软了,渐渐不支,往地上跪去,礼朗拉住他,拔出刀,挥向他的脖子。
他割开了男人的颈动脉。
男人摸到自己的脖子,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朦胧的路灯光从公厕的小窗投了进来。礼朗不仅能看到男人的轮廓了,他还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眼神,他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
男人困惑,迷惘,他不懂,不理解,他还气愤,在地上挣扎着想往前爬。他要来抓礼朗的脚。
礼朗往后跳开。他跑了。
他在路上扔掉了弹簧刀,扔掉了外套。他回到了麦当劳,坐到了柳露对面敲他的桌子,把一杯可乐泼在了他的脸上,踢翻了两张椅子,扬长而去。
稍晚一些时候,他们在一条河边又碰面了。
柳露问礼朗情况怎么样,报警之后警察说了什么。礼朗捡起地上一颗石子,往河里扔,说:“我妈昏过去了,不过没关系,她会好的,她会好起来的。”
柳露也在地上捡了颗石子,打水漂,石子跳了两下,没入了水中。他又弯腰去找新的,说:“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礼朗的脚在碎石堆里转圈:”我妈看到你的照片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暂时不要去学校了,我妈的脾气我知道。“礼朗说,蹲下来,伸出根手指在碎石子堆里漫无目的地挖掘着。
“我会休学。”柳露说。
“嗯。”
“大概会找份工作。”
“嗯……”
“你去留学吧,”柳露笑了,面对着川流不息的河水,双手插在口袋里,踩了一下漫到岸边的水,“我还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礼朗找来一根树枝,他在石子堆里已经挖出了一个小坑,他把树枝插在里面,说:“现在的手机好厉害,能拍照片。”
柳露回头看他,手背到了身后,沿着河堤漫步。礼朗的声音被河水冲洗得更悠远:“我想知道你每天都遇到了谁,看到了什么,碰到了什么事,我想知道你每天都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夜里是不是能看到星星,你知道春天会开很多花吗?
“你走过的路,我也想去走走,你闻过的花香,我也想闻闻,这条河,你来过,我就也想来。”
“我的事情我也想全部都告诉你,我见过的人,吃到的美味,我干的每一件无聊的事,我活着的每一个瞬间,我都想告诉你。”
柳露走回过去,递给礼朗一把钥匙:“人民公园的儿童游乐场门口有一排储物柜,346号箱。”
他又说:“不要留纸条,不要留真人照片,不要留电话号码,如果看到就烧掉。”
“我和你不熟,我们一点都不认识,我们绝不会成为帮互相的不在场证明撒谎的人。”
礼朗没有接柳露手里的钥匙,他抬起头看着他。
柳露还在说:“今天之后,我再也没有,也绝对不会,再见到你。”
礼朗缓缓抬起手:“你要等我……”
柳露抿起嘴唇,他的头发不知不觉已经留到能遮住耳朵,披在脖子上了。
“你先走。“柳露说。没有人说告别的话。礼朗拿好钥匙,他站起来,走出去了几步,又回头望柳露。他一直这样,三步一回头,他走不快,但他慢慢地还是走远了。
天彻底黑了。
柳露站在河边,他在默默心数,三分钟后,他唯一的共犯消失在了天边。
天再没亮过。
第十二章
DAY 2
黄昏。
傍晚间,原野上起了雾。礼朗从撞击变形的汽车里爬了出来,他的额头受伤了,右手也骨折了,绵软无力,一碰就疼,他不得不把右手护在胸前,侧过身子在地上爬行。第一口窜进他鼻腔的新鲜空气刺激得他不停咳嗽,礼朗皱起眉,左手轻轻在胸前按压,他的肋骨大概断了两根。
好不容易从地上爬了起来,礼朗踉跄着往前扑去,念念有词:“柳……柳露……”
他扑了个空,脚跟没站稳,又摔回了地上,一不留意,胸腔压住了右手,礼朗痛得抱紧手臂在地上打滚,眼泪都流出来了。
他还是决定要站起来。他筹谋了番,先是跪好了,接着完全依靠左手的手臂力量把自己撑了起来。他试着走了两步,脚步虚浮,摇摇欲坠,但勉强还能稳住步伐。礼朗松了口气,捧着自己的右手,往前去,可一门心思,不管不顾地走了阵,他顿足,茫然四顾,结巴着自言自语:“不,不对,不对,人质,是要交换人质,不是见最后一面……”
他转身拖着踉跄的步调回到了车祸事故现场。两车追尾,前面那辆车的车头整个凹陷,被撞进了树里。后面那辆车上爆出了安全气囊,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晕了过去。
礼朗绕着他的车转了一圈,从第一辆车上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朱万全拖了下来。
他只有一只手能使得上力,动作稍有不慎,还要连带触碰到右手的骨折伤。等到朱万全被他弄下车,礼朗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他急促地喘息,拍朱万全的脸蛋,喊他的名字,看着刺穿他胸口的一根树枝。它在他的胸膛上制造出了一个圆形的洞口。已经没有血从那个洞口流出来了。
朱万全翻着眼皮,死了。
礼朗在第二辆车上找到了一只手机,快没电了,他打了通电话叫救护车之后,手机就自动关机了。礼朗把年轻男人从车座里挖出来,放平在地上。这个陌生的男子和朱万全,头靠头,脚挨脚,一样的面如死灰。礼朗擦汗,他探了下年轻男人的鼻息,他还有气。礼朗先将朱万全侧过来,靠着那个年轻男人,然后单膝跪在朱万全身旁,弯下腰,头低得非常低,左手摸索到朱万全的左手,他嘶鸣一声,将朱万全的尸体背到了自己身上。他还把朱万全的两只手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用衣服绑住。
礼朗抬起头,他的视线笔直,身体摇摆不定。他说:“交换人质……我带你去……我知道在哪里,那个地方,我知道……”
野地上的泥土湿润,这对原本就走不了多快的礼朗来说犹如雪上加霜,他每往前一步,都要往地上看一眼。
他看到一双又一双手从地底伸出来,企图碰到他的脚,握住他的脚踝。礼朗举步维艰。他歪着脖子仰头望去,朱万全很重,但压在朱万全身上的那些人更沉。
他看到了礼昭,柳露的父亲,柳露的母亲,还有一个坐得最高,最悠闲,双手扣在礼昭后背上,晃荡着双脚,无忧无虑地张望远方的女人。那是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