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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星(6)

凌晏听后完全震惊,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体内的灵魂也地动山摇一般。然后他额头上慢慢渗出冷汗,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星荀,神色变得狰狞。

星荀不能直视他责难的目光,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凌晏努力让自己的怒气都沉下去,嘴里发出了一声冷哼,啼笑皆非。

这么重要的事,他居然一个人承担下来,什么都不跟他商量。好歹他们同朝为官,好歹他们自小相识,好歹两家是世交,好歹他是他的表兄,好歹……

太多的想法涌上心头,凌晏翻过手背压在自己的额头上,听到星荀焦虑道,“但珊儿已经把想法都告诉皇后了,她又何必赶尽杀绝?”

他抬眸扫了他一眼,声音孤冷,“你没看出来吗?”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她怕珊儿。”凌晏淡淡回答。

见到星荀睁大了眼睛,仿佛难以理解和相信,凌晏继续说,“再说,是谁规定了皇帝要姓‘宋’的呢?今上要是不在了,太后有你、有我,还有马上就会恢复国姓的祭漩,要改朝换代并非不可——人要是害怕,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想象得出来。”

星荀嘴唇紧紧抿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凌晏感觉心烦,“我问你,圣上知不知道先帝遗腹子另有其人?”

他神情颓败,“太后说他知道,可他不追究是谁。”

“到底是谁?”凌晏无力地问。

星荀僵了一下,注视着他,“你每天都能见到的那个孩子。”

“吴王?!”凌晏叫了出来。

“嗯。”星荀点了点头,发现凌晏眉头紧皱,目光闪烁的样子十分古怪,“怎么?”

凌晏的嘴角抿成一个奇怪的弧度,好像刚刚吞入了什么极苦的东西,幽幽道,“圣上恐怕知道吴王是太后的儿子。”

“什么?!”星荀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凌晏苦苦一笑,回视他,“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对那孩子如此照顾?何况,他封他什么不好,吴王是他即位前的封号。”

“该死,我怎么会疏忽了……”星荀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但他似乎仍旧不愿意相信,因为一旦他认定了这个事实,皇帝就是一个只能用可怕来形容的人了,“但他怎么会这么做?他要是哪天不在了,朝廷非乱不可。”

凌晏却无比肯定地摇头,否定他的质疑,“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朝廷不会乱。吴王年纪小,人也谦逊,认为自己是荆王的儿子,所以不会想要当皇帝。而在外,谁会想要扶持他当皇帝?别人不敢保证,反正我不会,太后要是想,也不会等到今天。只要我们不想,恐怕也没人能办成这件事。”

“如果寰奕真的是皇后害死的……”星荀两眼一暗,险些昏过去,他努力抓回一丝清醒的思绪,“不可能,若是依你所言,她怕珊儿,她更不可能害寰奕。因为她相信寰奕是珊儿的儿子,寰奕死,珊儿一定会回来的。”

星荀说的并没有错,凌晏也想到了。他考虑着其中的蹊跷,一时找不到答案,正在此时,外头突然有人来说要找驸马。

凌晏用眼神对星荀表示歉意,起身走到了外面去。

过了一会儿,凌晏又走回来,星荀看他目光沉凝,便问,“什么事?”

“吴王那孩子,写信把寰奕的事情告诉珊儿了。”凌晏无奈地坐下来。

“什么?!”星荀叫了一声,急得一下子坐起来,气血都用到了胸口,一时间缓不过气来。

凌晏连忙跪上前去扶住他,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星荀这口气才缓过来,眼睛却通红通红的。

凌晏扶他靠好来,看了他一眼,说,“你别激动,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好好养着。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我看你还是‘心灰意冷’,隐居山林算了。”

星荀瞪大眼睛,“你要我忍?”

凌晏见他冥顽不灵,提醒道,“不然圣上为什么要派人假装刺杀你?木秀于林,不见得总是好事。”

他指着外面大喊,“那是我儿子!”

“那你为什么要误导别人?”凌晏也不让他,反吼道。

星荀呆住,像一只战败的猎豹,颓废得整个身体都虚软在了锦被里。

凌晏看到他这样,难过得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心里沉得厉害。

“选错了方向,怎么走都是错的。今天弄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咎由自取。”看到星荀的睫毛颤了一下,凌晏语重心长地劝诫道,“你最好像你家里曾出现过的那几位族老一样,辞官归故里。说句俗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现在多说几句话都满头冷汗,至死方休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要是死了,芷郡星氏怎么办?宇烨怎么办?理想呢?抱负呢?都不要了吗?还有,鸿陵可是留有你的陵穴的,难道……你让珊儿在那里迎你的灵柩吗?”

星荀面色发白,冷汗从额头上渗出来,顺着脸上俊逸的线条滑落。

凌晏握紧了拳头,跪起来抓住他发凉的手握了握,起身道,“交给我,你别再管了。”

他原本想就这么算了,只要朝廷还是朝廷,他还是能够过问军国大事的宰相,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参与也罢。但是如今的情况,老天好像并不给他机会置身事外。

那些他事先摆放在那儿的棋子,如今恐怕都又要活起来了。

天靖三年仲夏,邓国公祭漩将狄历右大将等几个俘虏押送回凛都,并送回了燕王宋溢的灵柩。

皇帝出城相迎,见到兄长的灵柩,一时并未发言,但他的神情不再是往日的清冷,而是消沉。

他回到宫中后就昏倒了,经过太医一番抢救后才又转醒,他拖着疲惫伤痛的身体,在闭朝两日后上朝,下旨,燕王宋溢,依先帝生前诏书,入葬鸿陵,追崇上柱国。

邓国公祭漩因护国有功,策勋柱国,增邑八千户。

不久,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风波持续了整整一个多月都没有平息——绥侯星荀上表有负薪之忧,乞身退隐。皇帝思量了整整五日,最后在第六天的早朝上答绥侯上表,准许他辞官。

凉风至,白露生,寒蝉鸣。

这一年的立秋,皇帝正式封去年出生的小公主为隆慕公主。

嘉善长公主得知此事,特地带了自己的女儿凌槿仪进宫来向皇后和公主表示祝贺。

凌晏这天散朝以后回到家里,去宋沛羽那儿喝了两盏清茶,回到书房写了一下午的信,一共两封,一封送往宣城,五年前那儿发生洪灾,他受命前往那里赈灾,住在刺史府上,结识了刺史家的一位庶女,这封信就是写给她的;另外一封,送往东海之畔的靖西,交到西凉行宫侍卫首领手中。

送信的差人才离开公主府,嘉善就从宫里回来了。

她看起来并不太愉快,但也在凌晏意料之中。嘉善这次进宫表面上是要祝贺皇后和小公主,实质上是代凌晏会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