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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星(8)

宋钧尧谢过了皇帝,又对凌晏行了礼,轻轻松松地离开了。

“把他安置到哪里去呢?”宋钧尧离开后不久,宋湛歪过身子,和凌晏靠得很近。

他近来说话时常有气无力,为了省些气力,他们坐得很近。

“依照吴王的封号,直接前往吴州最宜。”凌晏顿了一下,说,“那里的气候也很适合养生,吴王是早产,那里比较适合休养生息。”

宋湛若有所思,跟着说,“吴州钟灵毓秀,朕虽然没有去过那里,不过那儿的文化倒是久有耳闻。不过,让他独自去那里,朕委实不放心,他天资聪颖,朕本想留在身边好好培养的。”

凌晏眉心微微蹙起,他想到宋钧尧的真实身份,对此,皇帝理应是清楚的。思及此,凌晏好心提醒,“陛下想为太子铺好前路,是太子之福。但如今陛下已经封其为吴王,要是再加隆宠,恐怕会害了吴王。”

“宗室子,有济世之才,太过在意实为养虎为患,而外姓寒门,又恐祸乱宗祠。”宋湛冥思片刻,忽而问道,“星荀现在到哪里去了?”

凌晏稍稍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无过多表现,笑答,“他人在延州,似乎预备开一家书院教书育人。”

宋湛嗤笑一声,摇摇头。

“陛下若是有心培育吴王,不若还是让他去吴州。让子萱前去照顾便可。”凌晏建议道。

宋湛看了他一眼,“不无不可。但一定要交代星荀,这孩子无论怎么教,成与不成,其中一点至关重要——一定要忠君。”

凌晏笑了,“这个恐怕不用陛下交代,子萱也明白。子萱其人,陛下还不了解吗?他是死忠——只要皇帝的确是个好皇帝。”

这话并没有让宋湛露出多欣慰的神情,他手握成杯状撑在鬓角,抬眼望着凌晏似笑非笑。

凌晏坐得端直,看到最后一缕霞光洒在宋湛苍白的脸上,眉心轻轻蹙了起来。

放在膝头的指尖轻微动了一下,但他终究是低下头,避开了宋湛的目光。

“玄宁啊。”宋湛轻声唤他,划出指尖拂过凌晏衣袖上银色的藤纹,似乎能够带走上面的光,“我时而会羡慕先帝,他有你的父亲、星荀的父亲,还有一班老臣对他忠心耿耿。他还在鸿陵为你们都设下了陵穴,将来,你们都是要去陪他的。星荀现在虽然忠于我,但或许,不过是因为我也是先帝选的人罢了。”

凌晏从未听他说起这些,他以为宋湛是不在乎的。可是,即便他这么说了,又真能证明他在乎吗?

做帝王太寂寞了,无人可信,也不被任何人信。

“陛下。”凌晏缓缓摇了摇头。

宋湛倚着栏杆,神色疲惫而柔和,“这些年我几乎没管过你,想起来也是因为珊儿的缘故。先帝对你也是放心的。可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凌晏满心的话都留在心口,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陛下是圣君。”

他突然极凄凉地笑了笑,又问,“然后呢?”

凌晏长长地舒了口气,还是摇头。

“西凉宫有密奏,你往那里去了信?”宋湛若无其事地说。

此事凌晏虽然没有知会他,但若要瞒他,也不难。凌晏点头。

宋湛把手扶在栏杆上,缓缓坐直来,“你有这份心,就随你吧。我多不愿评论你们,但较之星荀,我的确更放心你。他犯过的错,你别再犯。”

凌晏牙关要紧,听他继续说,“五郎今年该有五岁了吧……听乳娘说,很聪慧,只是不会叫‘父皇’,也不会叫‘母妃’。是时候给他个父亲了。”

“臣知罪。”凌晏说着,余光突然看到宋湛苍白的手指划过自己的发尾,他低头一看,是自己的一根银发。

宋湛无奈摇头,叹气道,“我时间快到了,再也管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 章

商量完吴王和靖西王的事情,宋湛继续低头看密奏。

隐约可以感觉到凌晏时而投来的敬佩的目光,宋湛起先视而不见,而后笑着摇头。

他头没有抬起来,轻笑着问,“怎么?怕朕朝不保夕,再也看不到了?”

凌晏怔了一下,诚挚地说,“陛下高瞻远瞩、深思熟虑,是万民之福。”

这位宰相难得的奉承,也换来皇帝难得地接受,他曼曼挑了一下眉,说,“如果真的能成为万民的福气,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凌晏心寒,低头不语。

“朕想让皇后离开宣坤宫。”宋湛收拾起一些零碎的情绪,抬头微笑问自己的宰相,“你有什么办法吗?”

凌晏略微吃惊之后恢复了平静的面容,反问道,“这要看陛下想要怎样的结果。”

宋湛撇撇嘴巴,“说说你的办法吧。”

凌晏的方法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也不复杂。

如果皇帝只是想要废后,那么,他可以给出皇后支使前昭容祸乱后宫的凭证,如果他想要更多,那么,凌晏可以让御史台弹劾,燕王在北境被害,实质上是死于汝阳王部下之手,这是汝阳王和皇后兄妹二人谋划的。无论是哪种,都可以让皇后被贬为庶人,甚至死。

“溯之被封为常王的事情,朝中有些碎语。但汝阳王是将才,朕尚不舍,便只废了她吧。”宋湛思忖过后,把决定告诉凌晏,“太子年幼,不能承丧母之痛,将废后放逐崇城,也算是朕最后的一点心意。”

崇城是他出生的地方,他七岁以前都在那里。那儿也是他跟常后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年她随她身为鸿胪卿的父亲前来,接他前往鬼戎为质。

“好,臣稍后就回去办。”凌晏点头答应。

宋湛兴味地看着他波澜不惊的脸,好奇地说,“你似乎一点儿也不为废后感到可惜?”

皇后还没有被废,但这在他眼中已经是个既定的现实,他也很从容地使用这个新的称谓。

“陛下恕罪。”凌晏请罪之后说,“臣若是有什么情绪,大概,也不过感叹帝王无情罢了。”

他怔了怔,失笑点头,又说,“但你连这个都没有感叹。”

“圣上——”凌晏看着他,坦诚地说,“圣上之所以为圣上,便是位居圣人之上了。圣人无情,唯天知己,更何况陛下还高于圣人呢?”

这说法让宋湛有些惊奇,他自嘲地笑笑,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然而世间之事,远非少许人谋定,就能顺利执行。皇帝给了废后最后的颜面,但废后又是如何想的呢?

凌晏心目中,那位骄傲而自信的皇后,会如此从容地接受自己被贬为庶人的事实吗?她最强劲的对手,凌太后和娄贵妃,一人在鸿陵守青灯,但另一人,还在宫里安然无恙,并且怀揣着让自己儿子当皇帝的想法虎视眈眈。

她又怎么可能甘心?依照凌晏对她的了解,她便是死了,也不会甘心。

果然,在废后抵达崇城后不久,凌晏就听说崇城于火海之中化作了废墟。他推开案上堆积的文书,急忙从侍中内省赶往永乾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