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了解你,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你也不了解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我?”韩嫣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我说了,我只是想试试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在劫难逃。”白木抿嘴笑,他朝韩嫣挥挥手,“你过来。”
韩嫣立在原地,“什么事?”
白木撇嘴,拍拍屁股从台阶上站起,度到韩嫣身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得向前看。”
韩嫣觉得这人实在是莫名其妙,说得话难免也莫名其妙,可还是如此和他一回生二回熟了,刘彻就像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很在意这个消遣的小游戏,对白夷光看得紧,白木俨然成了传话筒,时不时给韩嫣汇报军情。
“白木啊,其实,你不用把他每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都告诉我。”韩嫣喜欢安静,被他吵闹得脑门发涨,逼不得已,终于开口,委婉地示意他闭嘴。
“你想叫我闭嘴就直说,我不会生气。”白木拨弄着腰上的佩剑,他的剑从来不出鞘,怎么看怎么都像个装饰品,可偏偏这个装饰品的外表还奇丑无比,韩嫣对他的品味不置可否,他稍微动了动眼皮,这家伙一定是订做了三百六十五套一模一样的红袍子,这都半月多了,还没见他换过别的色,别的款式。
“我已经着手给你们准备逃跑计划了。”白木用胳膊肘拱他,韩嫣应付地笑笑。
“韩嫣,你这是假高兴,你真高兴给我看看。”白木不依不饶,一手撑在几案上,一手挡住韩嫣埋头看着的竹简。
韩嫣手指搭在唇边,稍微往上提起嘴角。这下把白木逗乐了,“哈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再会,再会。”
那天晚上,韩嫣做梦了,其实做梦并不稀奇,只是他到了第二天早上仍旧记得那梦境,梦中虚幻却像是实实在在。
他批着斗篷坐在窗边,渐渐入秋,清晨偶尔会起雾,他望着那白茫茫的雾景,手指触到冰凉的窗台,他与白夷光已有四年不见,四年那么长,四年又那么短。
想起最后一次相见,犹似昨日,却不知已匆匆流走四年时光。
昨日音容,便在今朝看透,念念无常,可知或殇或咏。
他在梦里是遇到了他的,那是最初的场景,四周是翠绿的树,阳光落在树叶上,跳脱出宝石般的光彩,他沐水而出,不染凡尘,偏白的皮肤上闪烁着光泽,明亮透澈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惊愕模样。
梦里,他站在远处看着他,不去打扰,静静看他拧干头发,披上衣裳,与他擦肩而过。
最后,他喊他,感觉他就在他身边,感觉可以喊住他,可以留下他。
白夷光回头了,怔怔站着,有些惊讶,听得一声鸟鸣,紧接着传来的便是鸟群扑拉着翅膀从密林里飞出的巨大声响。
“夷光。”
他消失在梦的尽头,如同被这白雾掩盖了行踪。
他一直都不是不敢追求幸福,他一直怕的是无法给他幸福。
第二十九章
李延年是在宣室初次遇见白夷光的,那天他被刘彻召到宣室,说要听他抚琴,他抱着琴匆匆去了,宣室外许多侍卫把守,他掏出刘彻早前给的令牌才放行,他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的吵闹声,只有刘彻一人扯着嗓门大声嚷嚷,也算不上吵架,李延年有些怕,站在门口,迟疑着不敢进去,又听见里面摔东西的脆响,然后就安静了下来,门忽然开了。
刘彻揪着一个人出来,那人的衣角被撕破,嘴角也挂着血迹,和刘彻对视着,互不相让,李延年抖抖索索的站在一边,心里还挺佩服这人,敢和皇帝这么对着看。
“你自己也说过,这是个游戏,你又何必这么认真。”那人抹去嘴角的血,“刘彻,你是怕了,你所谓的这个游戏超出了你的控制,还有匈奴,你怕他们了,你怕你的大军敌不过匈奴的铁骑,是不是?”
“住嘴!!!”刘彻扬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那人的头一偏,捂着半边脸,继续说着,“你是皇帝,你不需要怕,你可以杀了我,杀了韩嫣,继续做你无情无义的君王。”
四周的空气一下子绷紧了,李延年大气都不敢出,这个人是谁,敢如此顶撞皇帝,出言不逊。
刘彻忽然笑了,狡黠地笑了,他将那人推到殿前的院子里,“你给我好好待着!”
然后,他看向李延年,“你进来。”
后来,李延年才知道,那是白夷光,是刘彻从不在嫔妃那里留宿过夜的唯一原因。
感觉上刘彻就应该会喜欢这样的人,表面上是温顺,斯文的,内里却是倔强抗拒,不容小觑,不经意地顶撞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人能和刘彻势均力敌。
他似乎从来不畏惧他所谓君王的威严,每次看见他,他对刘彻既不行礼也不用尊称,有时还会直呼姓名,刘彻也不会生气,纵容他的无礼。这样的宠爱,后宫三千,谁能比得上。
李延年望着窗外,不知不觉,他成为刘彻的男宠也有一个多月了,季节已经过渡到了萧条的秋季,外面的秋风正刮得猛烈,白夷光还是那样,每次他来时,总看见他被驱逐在走廊上,他的单衣被风鼓起,应该很冷吧。
“你在看什么?”刘彻从他身后搂住他,李延年惊慌地有些僵硬,“没,没什么。”
“是刚刚弄疼了吗?”
李延年受宠若惊地摇头。刘彻抚摸着他的长发,“过会儿,朕让人送你回去。”
李延年被人护送着走出宣室的时候,默默回头望了一眼。白夷光已经不在外面了。
他身后的宫殿,空荡而寂寥。四周到处回荡着那声重重的关门声。
晚上就寝的时候,刘彻还是喜欢搂紧白夷光,无论多冷的天,他身上都是暖和的,他晚上睡着了会做梦,总能听见他念到“韩嫣”,刘彻对此很是恼怒,韩嫣,韩嫣,韩嫣,这个男人没完没了的占据着他的生活,他渐渐感觉身体里那最后一点对他的怀念就在这日日夜夜的恼怒中被消磨光了。
或许他是有一点喜欢上了白夷光,不过,刘彻对于喜欢和爱之类的感觉总是不承认,他一直认为这些多余的感情会使一个君王变得脆弱,进而不堪一击。他所相信的只有权力和领土,以及必备的刺激感,他坦言自己对白夷光还存在迷恋,他对李夫人说,这是多么惊奇的一件事情,他对一个人竟然迷恋了如此之久,李夫人笑而不语,她对刘彻的同情多过敬仰,这个君王保持着自己倔强的孩性,明明是喜欢的东西就有着不停破坏的冲动,这是危险的,总有一天,他会毁坏一切,就像他将这个国家引向巅峰之后的疾速衰退一样。
刘彻出生在文景之后对于历史来说是幸运的,他带着历史见证了一个民族的骄傲,历史庆幸汉文帝汉景帝为他的疯狂奠定了基础。
刘彻终究和嬴政不一样,他出生在了一个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