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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长安(28)

白夷光提着酒壶,一愣神,随即微笑,“桃花还没开,他就走了。”

“应该是毒药吧,我也不清楚。”白夷光凑着酒壶喝了口酒。“那天,我在这里面,刘彻找来李延年抚琴,”白夷光指了指宣室,“琴弦忽然断了,他是在琴声消失的时候走的,我不在场,可我感觉到了。”

“真是可惜,明明今年的桃花开得那么好看。”白夷光叹气,他摇了摇手上的酒壶,里面还剩下最后一口酒,“西边还顺利吧,听说你打胜仗了。”

“恩,还算顺利。”

“顺利就好。”白夷光接着说道,“死了那么多人,也很可惜吧。”

“打仗总要死人的。”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战争死了。”白夷光仰起头,阳光和煦温暖,他闭上眼,在风里摇摆不定地,“我到现在还能听见战争的声音。”

“是什么样的声音?”

“说不清楚,总之很吵,有时候吵得我都睡不着觉。”白夷光睁开眼,灌了最后一口酒,“还会听见他的声音,他拍着我的背,对我说‘别怕,别怕’。我就想,就让那些声音一直吵下去吧,就这么一直打仗吧,这样我就能经常听见他的声音了,哪怕只有声音,也好。”

“一直呆在这里很无聊吧。”卫青转移话题,和白夷光谈起战争很容易让他想起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仅仅是因为一个男人的欲望,他们便要献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或是生命,或是灵魂。

“我有酒,还能听琴,也不是很无聊。”白夷光提着酒壶转身要往宣室里走,“我现在都有些怕晒太阳了,呵。”

卫青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悸,“我下次回来,再来看你。”

白夷光回头朝他浅浅笑,他扯下脖子里的挂件,抛给卫青,“送给你,保你平安。”

卫青接住那还存有他体温的温热的物件,他摊开手掌,一只赤色的麒麟在他的手中闪耀着夺目的光泽。

第三十一章

元朔五年的时候,卫青被拜为大将军,公孙弘为相,刘彻仍在组织兵马征战沙场。朝廷上如此忙活着,后宫也没闲着,卫子夫这个后宫之主当然也不会闲着,权利对她来说真是来之不易,她从一个歌女误打误撞,小心翼翼,谨言慎行,到了如今,好不容易成了皇后,对于自己的地位越是珍惜就越是害怕,她迫切地要在后宫中确立自己的威信。让别人见识见识,她卫子夫虽然出身低微,可也不是好欺负的。

要树立威信,首先得让别人知道她的手段,知道她不好惹,好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别再惦记她的皇后宝座,在她看来,陈娇太笨,什么扎小人,都有闲功夫做假的娃娃来扎,还不如对真人下说来得有效果。

她选中的第一个下手的目标是李夫人,宫中私刑且不赘述,单说这后果,李夫人啊就此落下了一身的毛病,没过多时就去见了阎王。

卫子夫见此招甚是有效,替她除去了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暗地里便继续如此行事。

白夷光遭她毒手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身为皇后,看见皇帝睡完自己一定要回宣室去和别人一起,心里肯定不爽,卫子夫就是闹不明白,这白夷光有什么好,刘彻都宠了他那么多年了,还是对他不放手,真是奇了怪了。

由于韩嫣已死,刘彻已经不让人把守宣室了,白夷光也可以自由出入,要见到他不难,要喊上三五个手下绑架他也不难,就是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稍微有些难度。

不过,这些微不足道的难度还是全被卫子夫给解决了。

白夷光面对卫子夫的时候太过镇静,这让卫子夫很是恼火,她并没有看到她预想的恐惧的眼神,也没有听到求饶的声音,白夷光看着她,似乎能一眼看穿她。

“你想对我做什么?”白夷光问她,他被绑在柱子上,卫子夫离他很近,她身上那幽雅的香味扑鼻而来。

“你应该满足,你是皇后,什么人都威胁不了你的地位,你不用害怕。”

他沉静地口气渐渐平抚卫子夫心中的烦躁。

他和她聊了很久,说起卫青,说起刘据,也说起刘彻了,卫子夫放了他,这个男人不是她的竞争对手,他似乎不活在这里,他的灵魂在空中飘着,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晚上他回到宣室,刘彻挑灯夜读,见他回来了,收起竹简,“去哪里了?”

“随便转转去了。”白夷光坐到床侧。

“过来。”刘彻招手。

白夷光定了会儿,还是走过去,刘彻让他坐下,他抱着他,“我以为你去投湖自尽或是跳高台自杀了。”

“你会让我死成吗?”白夷光反诘道,“不会的,你收起这里所有能让我自杀的东西,连几案的四角都磨圆了,墙上挂满柔软的毯子,你还派人跟着我,看牢我,我都知道。”

“今天你去了卫子夫那里。”刘彻并不否认,“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她是个好女人,你应该对她好一些。”白夷光困了,他挣了挣,“我困了。”

“听着。”刘彻用力箍住他,“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我想让你怎么死,你就得怎么死,你是我的!”他咬他的肩膀,咬出了血,白夷光皱着眉,听着刘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越发的困倦了。

李夫人死的时候,刘彻难过了很久,他喜欢着,爱着这个女人,当这个女人带着他的爱意离开他而让他痛苦万分的时候,他觉得沮丧,害怕,突来的死亡是对他诚意的背叛,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他在黑夜中啃咬着白夷光的身体,他拥有他,就要连同他的死亡一起拥有。

许多天之后,白夷光不知道为什么卫子夫会蓬乱着头发用一盆滚烫的水浇他,他呆呆站在宣室中央,刘彻正从地上站起来,他诡秘地笑,那一刻,白夷光明白了,是刘彻,他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可是一定是他在捣鬼,他逼得卫子夫对着自己说出凄厉的诅咒。

她说,“白夷光,我诅咒你,诅咒你轮回六生六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生生世世活不过二十六年,生生世世都要记得所有苦难所有悲痛,我诅咒你!!!”

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女人愤怒到了如此地步,白夷光不想去弄清楚,在卫子夫手上的簪子划破他的喉咙的时候,他最后思考着的是,如此,便能见到韩嫣了吧。

这是发生在元朔六年的事情,当晚,未央宫白光乍现,一只通体荧白的麒麟从白夷光倒下的身体里一跃而出,飞奔而去。

许多人瞥见它匆忙离去的踪影,是一道温和的白色光芒。东方朔在长安城外拜地不起,呜呼哀哉,这老天爷降下凡的神物总算是离开了,这下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喽。

远在大漠的卫青从梦中惊醒,远眺长安,是望不尽的悲欢离合。

次年,刘彻改年号元封为元狩,未央宫建麒麟阁,白夷光风光大葬,遗体安置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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