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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城风云(58)

“做义工啦!容山寺周末都有义工活动啊!积善造浮屠!”

费觉哈哈笑,一蹦一跳地进了警局。

警卫出来拦下了他,费觉一屁股坐在地上,说:“有人当街砍我,我要报警。”

他说得很大声,在警局门口进进出出的警员全都朝他看了过来,一个手拿奶茶杯,嘴里咬着个菠萝包的警员信步过来,走到了灯光下,好笑地打量费觉,不紧不慢地说:“这不是兴联的废人吗?被谁砍?合记啊?康博士那单真是你干的?”

费觉一本正经:“警官!我警告你啊,话不要乱说,我可以告你诽谤啊。”

“好好好。”那警员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你说说,你在哪里被人砍,被什么人砍?”

“录口供不用去里面录吗?”费觉摸了包烟出来,咬出来一根点上。

“我姓方。”警员拉他起来,费觉一扫他挂在胸口的证件,上头写着他的大名。

方兴澜。

费觉说:“我姓费。”

方兴澜找了间空房间给费觉录口供,他对着电脑打字,问一会儿打几行。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

“费觉,二十八,兴邦大厦c区5015。”

“什么时候被人砍,在哪里被人砍,对方的性别,身高,外形。”

“今天晚上九点多,九点十分吧,老徐牛肉丸摊上被人砍,对方一共四人,应该都是男性,身高都在一米七五左右,戴帽子,戴口罩,看不清样子,都穿黑衣服黑裤子,黑鞋子。”

“一米七五,这么精准?”方兴澜挑起眉毛。

费觉说:“你有一米八一,精准不精准?”

方兴澜笑了笑,朝费觉的右腿努努下巴:“你的右脚怎么回事?”

“我左肩被人砍伤。”费觉展示伤痕,“要不要验伤啊。”

“我问你右脚是怎么回事。”

“警官……我是左肩被人砍伤又不是右腿被人砍伤,你见过半个小时前被人砍,半个小时后就打上石膏的?”费觉无奈。

“我看你石膏都被人砍破啊。”方兴澜抱着胳膊说。

“前阵子搭火车,边走边玩手机,摔下月台摔断的。”费觉说。

方兴澜道:“前阵子具体是什么时候?”

他看着费觉,目不转睛地,费觉笑了,笑开了怀,说道:“六月末吧,记不清了,你可以去医院吊我档案啊。”

方兴澜一耸肩,目光回到了电脑屏幕上,继续问:“什么职业?”

“赋闲。”

“欠没欠高利贷?”

“没有。”

“有没有劈腿?有没有当小三?”

“不欠情债。”

“你回答得这么快,不仔细想一想?有时候欠了情债你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啊。”

费觉想了想,说:“上星期在酒吧和人打了一炮,大家都很开心啊,不至于砍我吧?”

“她不找人砍你,说不定她男朋友找人砍你啊。对方身高体重姓名年龄。”

费觉失声笑了:“你对炮友都研究得这么仔细?”

方兴澜一撇嘴,问道:“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

“仔细想一想再回答。”

“没有。”费觉说。他与方兴澜四目相接,无声中,方兴澜从电脑前移开,拖着转椅坐到了费觉对面,双手放在桌上,声音轻柔了下来,温和地说:“费先生,你这样我们也很难做啊,你一不欠钱,二不欠人,三呢,又说自己没有仇家,你总不可能无缘无故被人砍吧?你是想要我们找出谁砍你对吧?你不配合,我们也很难做啊。”

费觉咬了咬嘴唇,嘶嘶抽了声气,摸着下巴冥思苦想了阵,凝眉说:“其实我也想不通,但是我又一想,有人无缘无故被天上掉下来的陨石砸死,有人被雷劈死,飞来横祸,世界上就是这么多无缘无故的事,不过也有可能是有人误会了我。”

“误会你?”

“比如误会我一只手都没法握稳枪,”费觉边说边靠近桌子,边凑近方兴澜,钻进他深邃的目光中,他说,“然后还要单挑三十个枪手打手。”

方兴澜微笑:“费先生声名远播,从前绰号癫狗,也不是没这个胆量。”

费觉支起右手,说:“那都是从前的威名啦,十年前我就改名废人,你不知道?”他退了回去,靠在椅背上,说,“被人叫多了,就真的觉得自己废了,这叫什么?是不是心理暗示?”

方兴澜抿起嘴唇,保持着微笑把口供打印了出来,让费觉签字。

“要不要我找人送你回去?”方兴澜还问道。

费觉看着口供,摸着鼻梁笑呵呵地:“炮友的事你都写进去,方警官你好有趣。”

“有备无患。说不定真和他有关,不放过一条线索。”方兴澜说。

费觉龙飞凤舞签下大名,道:“等我什么时候转做污点证人你们再派警员护卫啊。”

“你有兴趣?”

费觉噗嗤笑了,和方兴澜挥挥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红虾已经赶到警局门口,他送费觉去医院,车上,费觉试着联系周游,打出去三个电话,一个都没通。

周游一只耳朵上挂着口罩,蹲在路边抽烟,陆陆续续地有人从他身后的小门里走出来,有的戴着口罩活动四肢,有的抽烟,喝咖啡,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身上穿着整齐划一的工作制服,飞快地说着泰语。

周游往外望出去,他眼前是一片近乎荒芜的土地,在路灯快要照不到的地方竖着块牌子,一行泰文,一行英文,周游都看不懂。越过这块牌子,明暗交接处隐约能看到两台推土机,夜色中它们仿若两只掘进土里的巨手,推土机四周凌乱地堆着些建筑材料,有砖块,也有钢管。一只野狗绕着推土机打转,嗅来嗅去。

有人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扔了半块米糕出去。米糕掉在野狗脚边。它头也没抬,用爪子扒拉了两下米糕,低头吃了起来。

大家都笑了,笑声有高有低,这时,工厂里传来了叮叮的铃声,抽烟的人停下了,闲聊的人闭紧了嘴巴,按部就班,一个接着一个钻进了那扇小门里。周游没有动,他看着那只野狗,手里夹着烟,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

野狗没有理会他,吃完了米糕,仍旧在荒地上徘徊,像是在寻找新的食物。

“萨瓦笛卡。”周游合十双手笑着说,“泰国狗都听泰文的是吧?”

他又说:“卡嘣卡,咔咔咔……”

一连说了十来个咔,周游喉咙里卡痰,他清了下嗓子,用力吸进一大口烟,费尽心机喷了个又大又圆的烟圈出来,那烟圈飘飘荡荡,飞过他的影子,飞过一片三角形的惨白灯光,擦着那条野狗的耳朵在空中散开了。

野狗抖动身子,嘴里呼噜呼噜地出了好一阵气,抬起头看着周游。

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说不清到底是蓝色还是绿色,幽幽的光芒宛如宝石。

它瘦得皮包骨头,不一会儿就调头跑开了。

周游扔掉烟头,拉起穿着的工作服闻了又闻,他身上满是芒果香精的气味,连烧三支香烟都盖不住。周游站起来,荒地后头是稻米田,他踮起脚尖,更远的地方是一些茅草顶的屋子,灯火微弱,零零落落地点缀在夜空下,数来数去,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稀少。这里,这一刻,仿佛是世界的尽头,没有风,没有树,没有人,连狗都走开了,除了工厂里机器的嗡鸣声,周游什么都听不到。他站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去工厂,脱下工作服挂在垃圾桶上,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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