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浩骞一手捏着钱包,另一手伸进去两指,到最深处,里外合应在裂口里探了一圈。
他低着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手里的钱包,眉心紧拧,拇指指腹沿着平整的切口外延慢慢摩挲,最后,又把包检查一遍。
当初他亲手放进去的东西,没有了。
现在,他几乎可以确认。
对方的目的。
他们要找的东西,
和他现在正在找寻的
是一件同样的东西。
他的手里紧紧捏着那只破损的钱包,连同池晗光的证件夹进钱包里,对孔严扬了扬,说道:“我交给她。”
孔严暗暗舒下一口气。
.
池晗光没想到温浩骞会来找她。
她在同学们惊诧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向教室门口的那男人,嘴角掩不住微微上扬。
“什么事?”她在他面前立定,仰起头看他。
“你的钱包。”
池晗光低下头。他摊开的掌心上静静躺着一只黑色钱包。
她两手捧起他手里的钱包,欣喜道:“找到……”翻开钱包,眉心慢慢蹙起,那道欣喜如夭折幼童,戛然在课下噪嚣的空气中。
“坏了……”她看着手里破碎的钱包,声音低低的,失落和委屈交织。
钱却没少。
可是她却没有心情了。
她把它捧进心口。
喉口哽涩的难受。
温浩骞原以为她并不会当成什么事,还如以往那样,淡淡一句“哦,坏了就坏了,大不了买新的咯”;或者霸道无理吵闹一番,最后理所当然向他要求一只新的。可是现在,全不如他所想的那样,她的伤感那么明显,刚才那一瞬的欣喜与此刻的失落对照。
他似乎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
她是在乎的,甚至是很在乎。
他伸出手去,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一下、两下,生硬艰涩却带着鼓励。他说:“别难过,我再送你一只。”
听闻,她仰起微微发红的眼眶,乌目澄净,看着他,摇摇头:“你说过的,十八岁,一生只有一次。以后送的,都不一样。”
温浩骞怔住。
她十八岁生日,他在明信片上写的:晗光,一生只有一次的十八岁,意义非凡,赠予你。一世安好。
原来她还记得。
温浩骞弯起唇角,伸手想摸一下她的头,手顿在半空中,忽地又放下。
不习惯。
他和池晗光,向来相互触逆鳞的相处方式,如今十年未见,实在不习惯。
“不过没关系,”她微微笑了一下,露出嘴角下面那对好看的梨涡,“用针线缝起来不是还能用么?”
他望着她,那黑沉澄净的乌目仿佛生了吸人的本领,她那笑更是要把他的心都给融化似的。
听她说这些话,他忽然觉得,终究是他认为的她过于理所当然,自己对她的了解似乎并没有那么深。
孔严或许说的对:十年,是一段足够长的时间,让一个人蜕变。
池晗光顺手抽出夹在钱包里面所有的老人头给温浩骞:“这些可能不够上次你借我的钱,不过……”
还未等她说完,温浩骞俊眉一蹙,长指覆在她的手上,把她的指折回去,握住那薄纸币,“不够你还有脸拿出来?”
池晗光的脸色由青转红再转青,过会儿才恢复平静:“你看不起我?”
“不敢。”
这句话说的倒是谦逊。
池晗光抓住他的大手,摊开,手里那把塞进他手,语气执拗:“你先拿着。”
温浩骞慢慢握紧,纸币上还留着温度。
他轻扯起唇角。低头看池晗光。
她的眸里藏着一潭深水。
他第一次觉得喉口有些紧。
别过眼去。
这时,上课铃响。
池晗光朝男人挥挥手说:“上课了。”
“温浩骞,”她认真望着她,微微笑,“再见。”
兔子一样地蹿进教室。
☆、第八章
第八章
池晗光生日前一天,池湘云从外地回来,和她一同回来的还有钟锦程。
钟锦程是温浩骞的表哥,钟家家族企业继承人,小池湘云三岁。
池湘云因为钟锦程迟迟不结婚,男人的私生活很乱,害的她时常叹气落泪。晗光看的心疼,帮又帮不上忙,情绪积压在心底发酵,久而久之的,使得池晗光对钟锦程自然而然生出了一种生理性厌恶。
她向来不擅长隐藏喜怒哀乐,听闻钟锦程也要留在珠城陪同她过完生日再走时,直接对她姑妈说,“叫他走吧,我不稀罕他的祝福。”
对池晗光的包容性,做姑妈的总要比旁人更多些,但是听到这样无理的话,还是免不了动气,便说了她几句,话是不重亦也不轻的,恰如其分地表达池湘云的不满。池晗光意识到刚才那句话过了头,遂垂下目光,不再吭声。
池晗光知道,对于这个家,她从来不是那个做得主的人,即便姑妈疼她,也只是当她是发小孩子脾气,闹一顿就好的,并没有将她的这点情绪放在心上。池晗光阻止不了钟锦程的到来,就像她阻止不了池湘云和他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一样。
生日在池宅简单过了,除了池晗光,温浩骞,池湘云和钟锦程几个,没请其他人。饭后小坐一会儿,温浩骞接到一个电话,有事准备先走,池湘云忙站起来,问,“浩骞,回市区吗?”
温浩骞答:“是的。”
“不如你带晗光回市区,省得我们再多跑一趟了。”池湘云说。
温浩骞看了眼晗光,似乎在思忖,不到半秒,转眸向池湘云,“好。”
池晗光却是立着一动也不动,盯着她姑妈的眼睛,硬邦邦问道,“晚上你们要去哪里?”
池湘云叫保姆取了围巾出来,笑着走过来,边说边围在她的脖子上,“早晚都很凉,穿的暖和点再出门。”
池晗光有数,池湘云有意岔开话题,坐实她的猜测,不再说什么,与池湘云告了别,跟着温浩骞出门,走到门口,忍不住停下脚步转头去看身后的两人。
池湘云微微笑着朝她挥手,钟锦程站在池湘云的旁边,也是微微笑着,在白惨的灯光下,寂静森冷的宅院里,那笑泛着毫无血气的白惨。
温浩骞的车子停在院门口,池宅很大,从前厅到大门口要不少时间。
下了将近一周的雨终于停了,地面上还有积水,光一照,锃亮像一面镜子。
夜风微凉,一前一后走着,相顾无言。
池晗光抬头望天,不知何时,月亮从乌云后面探出来,铺下幽淡的一层纱。
上车前,温浩骞把外套脱去,只穿一件灰色的线衣。一个人开车久了,一直有听电台的习惯,这次也不例外,电台照应开着,是一档晚间情感类节目,主持人用她娓娓动听的声音讲述着一个故事。
故事大意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一名日本妓、女与一个美国大兵相爱,跟随他一起去异国他乡,战争结束,美国大兵回到祖国,而那个妓、女却被永远遗弃在战后废墟的国家。后来这个国家重生了,而这个女人却没有获得新生,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化浓妆穿戴艳丽,走街串巷招揽客人,直到她老了丑了,没有人再愿意做她的生意。她依旧十年如一日,脸上涂着厚厚的一层白、粉,像三十年代的旧社会名媛,穿梭在这座文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像一个漂泊的孤魂,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