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大惊失色,“魏卿也在……为何……”
那杨老丈双手哆嗦着,跪倒在地,“草民杨二狗,每年上元夜都会去朱雀大街附近的大街小巷里卖糖人,那一年……草民亲眼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绣了金色花的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女童,贼人来袭,那少年郎情急之下,用那女娃娃挡了一剑。”
魏王的手紧了紧,“刺在哪里?”
杨老丈声音都在发抖,他想了想,转过身子来,做了一个抱孩子的动作,然后将孩子一把举起,这才认真的回答道:“右边的胸口处。”
“然后呢?”大理寺卿孙弗问道,他乃是武德五年的状元,深受圣人信赖。
“然后同他一道儿的有一个穿着青衣的郎君,先是杀了贼人,再看那小女娃躺地上一动也不动的,便拿自己的佩剑,刺进了女娃的肚子……腹部腹部!然后他们两人便丢下女娃跑掉了。”
孙弗皱了皱眉,“此事距离此时已经超过十年,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连他们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衫都记得?”
贺余强势出击,证人都是他找来的,当然有可能串供。
杨老丈满头大汗:“老汉这辈子见过的最可怕的事,就是这么一件了,之后总是翻来覆去的做噩梦,梦到那个小娃哭,说老汉见死不救……”
“当时贺司农在哪里,魏公又在哪里?”
杨老丈这次回答得很快,“他当时牵着他儿子,在老汉这里买了糖人,正准备走,就碰到了一位老丈,老汉当时也不晓得他们是个官,就看到他们二人说了会话,然后就乱了起来,发生了后来的事……”
孙弗心中信了几分,贺余这个人他也了解,是一个能吏,虽然有时候冲动上头,但绝对不会随随便便信口开河,而且魏公已死,死无对证。
他将魏公拿出来说,应当是有进一步的证据,不然的话,不但讨不了好,反而说多错多,是破绽。如此想来,魏公应该确实在场。只是他当时为何没有禀明圣人呢?
孙弗对着圣人拱了拱手,“臣当问魏大郎一言。”
圣人点了点头。
“那年上元节,魏公可出门看灯,几时回的,有没有说遇到了什么人?”
魏大郎因为之前贺余提到了他的父亲,是以也留在了大殿之上。
“有的,某全家都去看灯了,父亲半道儿走散了,直到天明才回来。回来之后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四个字:有情有义。但当年是否遇见了贺司农,看见了何事,半句不曾提起。”
孙弗心中暗骂,狡猾的小狐狸,这不说了跟没有说一样么!
“圣人,臣请麽麽查验天宝公主伤痕,贺司农不是说有物证,物证何在?”
贺余赶忙从贺知易手中接过了马车中的那个匣子,打开一看,太子的脸黑得简直可以滴出墨了。
“当时臣过去抱走了不省人事的天宝公主,她的小腹之上,还留着太子慌乱留下的佩剑。”
剑穗乃事明黄色,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太子闻言轻笑出声,“某当日受了伤,丢失了佩剑,贺司农捡了去就罢了,何必冤枉寡人?”
孙弗摇了摇头,“太子所言甚是。”
贺余不慌不忙的说道:“当日剑插在天宝公主身上,某慌乱之间,径直的将公主抱到了恩师府上。连夜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医治。太子的佩剑乃是西域铸剑师特制,上头带有一条血槽,是以伤痕与寻常剑大为不同,自可请太医验看。”
“回春堂的大夫,在场的秦阁老都证明,某所言非虚。”
“而且”,贺余的声音铿锵有力,“在魏公临去之前,亲笔手书一封,道明了当年事情的真相!这就是臣的人证物证!”
太子这下子当真是挂不住了,恼怒道:“兀那田舍翁,你竟然敢伪造魏公手书?魏公直言敢谏,若是他当真瞧见了寡人作恶,会替寡人隐瞒,一句话都不说?”
贺余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此事便要问圣人了。”
圣人眸光扇动,叹了口气,“贺余啊贺余……你摆了朕一道啊……”
贺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不敢……臣对圣人,对大庆,赤胆忠心。”
圣人见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再瞒,“既然如此,你便从头说起吧。”
其余的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孙弗松了一口气,别人能逃脱,他是大理寺卿,可是逃避不了的,贺余东扯出一个大人物,西扯出一个大人物,他都糊涂了。
魏公,秦阁老,现在连圣人都扯进来了……
第184章 血色上元夜(二)
“阿爹阿爹,知易可以吃糖人么?”
上元节,长安城,巷子口。
贺余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袍,手中牵着小小的贺知易,“就你嘴馋,你阿妹没了,阿娘正是难过的时候,怎么能只想着自己吃呢。”
贺知易舔了舔嘴唇,乖巧的点了点头,早就听闻长安城的糖人花样多,特别特别的甜,可是他来了之后,还一口都没有吃过。
贺余瞧着,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他心中实在是愧疚得紧。
贺家在他做官之后,的确是小有薄产了,但是他来长安做官来得急,恒产一时变卖不及,只能托付给大兄照看着。
来了长安之后,偏偏幼女贺知春又水土不服遭了罪,银子费了不少命却没有救回来,还在正月里,便早夭了。
王氏悲伤难抑,也病倒了。这好不容易赶上了上元节,他想着领着一家子也出来看看灯,散散心。
可无奈囊中羞涩,一家子从南城租的小屋子那坐了牛车过来,便不敢再随便乱花银子了。
“我请你吃!”贺余正难过着,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他抬起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穿着大红袄的女童,梳着包包头,用小珍珠攒着,笑脸胖嘟嘟的,正笑眯眯的看着贺知易,手中还举着一个糖人,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抱着她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红色袍子的少年郎,他正皱着眉头说道:“天宝你不要扭来扭去的,哥哥就要抱不住了。”
贺余心中咯噔一下,他虽然只是一个小吏,但他的恩师却是秦侍郎,对于皇家之事,也略有耳闻。
传闻魏王经常抱着天宝公主走街串巷,他叫那女娃天宝,难不成他便是魏王?
贺知易可不顾上贺余心中波涛汹涌,他双眼一亮,“真的么?你个细伢子别唬我?”
天宝将糖人往贺知易手中一塞,好奇的问道:“细伢子是什么?”
魏王敲了她的脑袋一下,“好了,大兄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呢,咱们快过去吧。细伢子是岳州一带的方言,就是你这个小奶娃的意思。”
魏王说着,冲着贺余晗了颔首,便抱着天宝朝着太子还有晋王那边走去。
贺余远远的看着,松了一口气,他还是不太习惯见到这样的皇亲贵胄。
贺知易伸出舌头,刚想舔一口糖人,还是忍住了举起来说道:“阿爹,你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