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一点时,英灵恶劣的态度变得无关紧要。不愿承认的,对英灵怀有的憧憬之情,也终于可以正视。
——毫无私欲,一往无前,不曾被阴霾侵蚀的坦然之姿,正是自己的理想。
“但是,实现理想的那家伙,已经做到极致了吧?”斩杀邪魔异端的记忆涌入脑海,皮肤沾染鲜血腐肉的糟糕触感亦在指尖复苏,士郎不禁露出苦涩至极的表情。
立于剑丘之巅的身影,只存在于自己的憧憬之中而已。
无论如何,自己都没有与对方比肩的可能。
少年怅然地拧紧眉心,又迅速恢复面无表情,闭上双眼。
如此胡思乱想毫无益处。最多,从明天开始,尽量友善地对待那家伙。
前夜累极又损耗过多魔力的少年再度陷入沉睡。
待士郎呼吸平稳,红色的英灵忽然在他身边现出身形,目光复杂地紧盯他仍有几分稚气的睡颜。手指轻轻抚过少年脖颈上突起的黛色血管,英灵思考是否要趁少年疲累疏忽之时将其扼杀。
面前的少年根本就是一个为了无望理想奔走的躯壳。执着深不见底,尽头仅有无穷黑暗。对方只有在目睹他人幸福时才能感到愉快,但这根本是饮鸩止渴。
将自虐般的战斗化为日常,抹杀黑暗拯救他人却将自身视为罪行累累的秽物,连伤痛也可以看作赎罪之途欣然承受,简直比毫无意识的杀人工具也不如。分明早已痛苦不堪,却因为丧失自我意识,以至于连这蚀骨剧痛都无法察觉。
这样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吗?倒不如直接去死来得痛快吧。
指尖感受着少年有力跳动的命脉,英灵几乎就要施以大力,将少年坚韧又纤细的颈项折断。
少年忽然动了动,被褥微微向下滑落。
妥协般地叹了口气,英灵将杀念赶出脑海,转而为少年盖好被子。
——至少这家伙毫无私念地想破坏圣杯。要杀死对方,也等到一切终结吧。
手指忽然触及少年突出的,形状优美的肩胛骨,英灵身体一顿。
之后,他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
男人看见了年轻代行者过去的影像。
得知有其他代行者误入死徒陷阱,少年擅自出动意欲解救。他连夜赶至此处,却闯入被黑暗生物占据的死城。
仅有十三岁上下的纤细身躯称为男孩更合适,然而陷入包围的他却异常冷静。掷出的黑键准确击中污黑的灵体,使之化为虚无。尽管启动近乎全部魔术回路,少年却像感觉不到体内灼烧的疼痛一般,行动仍旧敏捷利落。
将最后一道邪灵切碎,少年苍白着脸在街道上行走。他是为解救他人而来,便想寻找生还者,全然不顾这些鲁莽之人已被教会放弃。
突然之间,他停住脚步。
前辈脸色灰败的头颅就在他前方不远处。对方已然死去多时,死气沉沉的眼睛仿佛瞪视着他,白色的筋腱露在外面,宛如夜色中一道明亮的白光。
尽管已经做到极致,但他仍旧来迟一步。
少年忽然如同脱力般,猛地跪在地上。为了并非自己导致的惨剧,他将双手紧握,浑身颤抖不已:“对不起……我没能拯救大家。
“都是我太弱小的缘故……我应当,拯救所有人的。”
少年努力克制聚在眼眶中的泪水,却不自觉地咬烂唇角,鲜血滴滴下落。
——想要拯救同伴的话,只要变强、冲在最前方就好了。
自此,少年战斗愈发积极,挥动利刃的姿态愈发干脆无情。即便属于自己的血肉在眼前飞溅,少年也无动于衷地继续前进,向敌人使出致命一击。
被死徒利爪刺入身体的疼痛并非难以忍受,与鲜血一并流向体外的破碎内脏也可以修补。只要不曾目睹并肩而战之人的死亡,就没什么能令少年感到恐惧。
只是,少年终于走到了地狱边缘。
身为代行者的他难免与异端战斗,那其中固然穷凶极恶者居多,却也不乏可怜之人。
原本前途光明的女性魔术师遭遇事故,丈夫尸骨无存,腹内成形的胚胎也不得不被取出。无法忍受失去血脉这件事,女人将皱巴巴的肉团以魔力保存,妄图以活人血肉为代价,令胚胎恢复生机。那些为生计而人工流产的性职业者成了她的目标。她早年收留的女童也成为帮凶,以天真无邪的微笑引人步入致命陷阱。
漆黑的雨夜中,少年终于找到了这位已然夺走十数位年轻女性生命的女人。尽管他被女人美丽又危险的魔术所伤,但因为对方耗费魔力保护养女,少年最终突破了对方的攻击。
尽管眼神哀伤,少年仍旧利落地斩下了女人的头颅。
将如同待宰羔羊般被捆起的受害者扶起,少年将外袍脱下,将昏昏沉沉的对方包裹。之后,他转向缩在墙角的女童,面露痛苦之色。
这孩子相当害怕呢。在对方面前杀死养母的自己,简直罪无可恕。
不过,这个孩子,大概是可以拯救的吧?对方正处于懵懂年纪,或许只是依照养母所言行事。
少年掩去眉宇间的苦痛,恢复平静的脸庞浮现温柔的笑意。像是怕惊扰小小的少女,他收起武器,缓缓向对方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少女举起了藏于暗处的火器。
大量火药伴随她凶狠的戾气喷发出来,在少年愕然的目光中烧焦血肉,穿透他单薄的肩头。
那是几乎能置人于死地的伤势。透过贯穿肩背的伤口、视线越过烧焦的肌肉与碎裂的骨骼,旁观的男人甚至能看到年幼懵懂的暴徒是如何涕泗横流地控诉。
“为什么要救那个贱|人!她死有余辜!”
将自身孕育的新生儿如腐肉肿瘤般抛弃的风尘女子正安然熟睡。
“为什么要杀死我妈妈!”
美丽的魔术师尸体已经转冷,用于守护女童的魔力却仍旧残留于空气中。
“你是杀人凶手!”
满身血腥与罪咎的少年,全然无法反驳女童的控诉。
只是,纵然粘稠的血肉伴着焦味自肩头流下,身躯因疼痛而隐隐颤抖,少年却仍旧立在那里。在男人看来,这已然是超越奇迹的存在。
突然之间,少年动了起来。
劈手将少女奋力举起的武器击落,少年扯过一旁的毛毯,将哭得浑身发抖的少女裹起:“这样,会感冒的。”他低声说着,“我带你去教会。”
在那之后,少年在精通治疗魔术的父亲那里得到了照料。
只是,神父虽然色凝重嘴角紧绷,凝视少年的双眼却饱含令人悚然的笑意。他轻抚少年赤红的发丝,话语却宛如从毒蛇腺体流出:“士郎,这是你的疏忽。你本该将那对母女统统杀光。想要温柔待人,就免不了这样的状况。不将负罪感抛弃,你还会受到类似伤害。当然,你难以忍受的话,想要放弃甚至去死也无所谓。但我训练你成为代行者,完全是响应你的愿望。”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教导。”如同像神明宣誓一般,少年将垂在胸前的十字架执在手中,“既然选择成为代行者,我绝不心灰意冷,也绝不半途而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