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忆到这里面露苦笑:“接着忽然有一天陆梨打来电话,说,姐,我准备开一家寿衣店,你来帮我一起干吧。我说我什么都不会,怕成为别人的拖累。她态度很强硬,说梦见淑慧嘱托她照拂我,先前她没有能力,现在可以了,必须把我弄到身边去。”
霍旭西沉默着。
“陆梨这个人,其实很重情义,也很有责任心。”淑兰放低声音:“希望你不要看轻她。”
“为什么我会看轻她?”
淑兰不语。
霍旭西稍作思忖,心下了然:“我给人家洗车,她也没看轻我,都是为生计,赚钱而已,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淑兰缓缓舒一口气,笑回:“是。”
——
找到谢晓妮已将近半夜,陆梨和师父跟着民警到山里接她。
那姑娘离家出走,去朋友那儿借地方过夜,两个年轻人异想天开,商量去小村子探险做直播。想一出是一出,行动力倒很强,第二天出发,郊游似的。荒弃的村落早已无人居住,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他们进去不久迷失方向,被困在了山上。
人找到,师父担忧的心情转为愤怒,脸色沉得厉害。
陆梨说:“您待会儿看见她可别再骂了,当心又把人骂跑。”
师父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脑子怎么长的,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就想走捷径偷懒!”
陆梨累得要死,揉眼睛打哈欠:“人家年轻人现在做直播确实有前途嘛。”
“屁的前途!她一下班就搞直播,搞了几个月,连十块钱都没赚到!”
陆梨搓脸提神:“总之忍着点儿,别发火,这个年纪的人叛逆着呢,她在荒山野岭困了这么久,肯定也知道怕了。”
师父抱怨一路,等见到灰头土脸的谢晓妮,究竟还是压下怒气,先问她有没有受伤,肚子饿不饿。
谢晓妮刚被民警教育过,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她那满头黄毛的异性朋友笑嘻嘻耳语:“今天直播打赏还可以。”
师父见他们两颗脑袋像花花绿绿的鹦鹉,怒上心头:“喂,你谁啊,离谢晓妮远点儿,她都被你带坏了!这次困在山里,下次出什么事你负得起责吗?!”
小年轻被吼得不敢吭声。
陆梨按住师父:“行了。”说着瞥了眼妮子:“有空给兰姐回个电话,她这两天都在担心你。”
谢晓妮和淑兰要好,听见这话神情微微松动。
师父接道:“就是,你们陆老师今天都没休息,陪着我到处找你,还不跟人家道谢。”
“别。”陆梨可吃不消,趁她俩都在,正好摊牌:“晓妮已经成年,师父你沟通的时候应该注意方式。至于工作,像昨天那样旷工缺勤,关机玩失踪,我希望不要有第二次。如果真的不喜欢干这行,要尽快和家里商量,另谋前程,别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对吧?”
奔波至深夜,实在疲惫不堪,全身骨头仿佛散架。陆梨爬回家,一头栽进沙发动弹不得。
淑兰来电。
“晓妮刚才给我发微信了,你怎么样?”
“腰酸背痛,半死不活。”
“明天就在家好好休息吧,店里我守着。”
陆梨打哈欠:“刚做完一条龙,歇两天呗,又是国庆,你也休假去。”
“没事,反正我在家也是闲着。”淑兰笑:“对了,今天小霍来过店里找你,你知道吗?”
陆梨默了会儿:“霍旭西?”
“嗯。”
“他干嘛?”
淑兰把上午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梨听到那人为淑兰和福寿堂出头:“那我打个电话给他道谢。”
“至少请吃饭嘛,正好这两天休假,你们约出门玩一玩呀,或者去哪儿旅游?我想想什么地方离得近又好玩儿……”
淑兰自顾操心,那头陆梨握着手机已经陷入沉睡。
第19章 不会啃鸡爪
舒城的秋天依然有不可小觑的热, 一到傍晚,天边大片火烧过的云,绵延千里。
不知为什么,最近两天陆梨格外疲惫, 大概有些感冒, 症状很轻, 她也没太在意。说请霍旭西吃饭,其实想找一家环境舒适的餐厅享受美食。
哪知霍旭西开车把她带到烟熏火燎的江边吃海鲜。
塑料凳, 工业扇, 人声鼎沸。尤其从路边下去还得走数十级陡峭石梯,陆梨一看, 当即黑脸,抱着胳膊靠在绿油油的护栏边, 把头别开。
霍旭西见她耍脾气,觉得好笑:“干嘛?”
她不理, 下巴扬起孤傲的弧度, 像一只不好相处的猫。
“走不走?”
“哼。”
霍旭西说:“行, 你自己歇会儿, 我先下去。”
陆梨不看他, 手指抠住皮肉,心口堵, 掏出烟和打火机。
刚点燃, 某人突然去而复返,二话不说夺过香烟丢掉, 接着弯腰将她扛上肩头, 轻巧, 自如。
陆梨险些惊呼出声。
浑球能做出的事, 也不算意外。
几十级台阶到底,他放她下来,没怎么喘,颇为自得,垂着眼皮吊儿郎当看她。
陆梨心想你跩什么跩。
撇撇嘴,嘀咕说:“少爷的皮囊,土匪的命。”
霍旭西嗤笑:“你就是个土妞的命。”
陆梨狠狠白一眼。
他们在遮阳伞下吹晚风。
“这里跟我们上次去的大排档有什么区别?”
“专做海鲜的。”
“我想吃卤鸡爪,还有冰啤酒。”
“……”霍旭西叫服务员加了份鸡爪:“啤酒就算了,还要开车。”
“我又不开。”
他冷眼瞥过去。
陆梨自顾扭头喊老板要酒,同时抓住霍旭西的胳膊:“找代驾就行了,我一个人喝多没意思,你也一起嘛。”
说着摇了两下。
他忽然就顺毛不吭声了。
等菜的间隙,不远处传来丧乐,原来附近两间闲置的门面租出去,设成了灵堂,这会儿正在治丧。
陆梨听半晌,摇头轻笑:“哪儿请的司仪,这么不专业。”
霍旭西问:“怎么不专业?”
“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没听过喊‘二叩首’的。”
霍旭西托腮看她:“如果有人说,丧事都是办给别人看的,你怎么想?”
“这是在问我对职业的看法吗?”
“随便聊聊呗。”
她歪头沉默良久,神态竟认真起来:“你知道,我们的传统习惯回避死亡,忌讳谈论这个话题,人死不直称其死,古代礼制的称谓都是什么崩、薨、卒、不禄,民间的说法也很婉约,比如气散、数尽、仙逝,即便在现代,也会说这个人走了,直接说死好像很不礼貌。棺材叫寿材,墓穴叫阴宅,陪葬物叫明器。生前避讳,但死后的礼仪却十分隆重,一个特别矛盾的现象。”(1)
霍旭西听得入迷,觉得她和平时不太一样:“嗯,对啊。”继续。
“忌讳谈死其实是死亡教育的缺失,至于葬礼是不是做给别人看的……”陆梨思忖:“进入殡葬业之前,我对这些仪式也有些反感,觉得就是表演嘛。尤其我们的传统观念注重孝道,如果没有把丧事办好,亲属要承受舆论压力,这个不可否认。但在殡、葬的过程中,人类创造了丰富的丧葬文化,让逝者安心,家属也得到精神慰藉,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没有那些丧事流程,失去亲人的痛苦又该怎么释放呢?”(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