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望多好、多简单,怎么实现就这样难呢?
不想下车,不想去亲手掐死有这样一个梦的自己,想永永远远地逃避。
我似乎又看到了老爷子吹胡子瞪眼,指着我大骂:“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去,把那本帐给我理理清楚!”
喘口气,敲着拐杖,继续骂:“火烧眉毛了,还在做梦!赶紧下车!”
骂得对极了。
不过,我还是不想下车。
“二少。去吧。”许是看出了我在逃避,何黎拍了拍我的肩膀,“无论以前怎样,从今以后,您是二少。”
我更不愿意下车了,虽说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但我实在忌惮那一刀的疼痛。
剥皮拆骨,何其难忍。
然而,再赖在车上怎么也说不过去。阿乾已在车外等了七八分钟。
拖延无用。
我终是伸出手,一点点摇下车窗。
一阵风扑面而来,阿乾抬头看我。
面对面。
其实这一瞬间,我发现,面对阿乾并不是那么难,我能很清楚地看到阿乾眼中迅速闪过的疑惑和失望,但内心却已经坦然,坦然到忽然全身放松。
或许那并不是坦然,而是事态变化完全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做出的最无能的反应。
我不作为,不是成竹在胸,而是不知道怎么作为。
阿乾紧紧盯着我,左眉角的刀疤深深纠结,深刻的五官满是严肃。看样子,他有一肚子的疑问。
关于二哥,关于我。
问吧,怎么问、问什么都好。
阿乾向我恭恭敬敬行一礼,唤一声:“三少。”
“许久不见。”
我知道,这才开始切入主题。
“三少原来没事,太好了。”
或许是我兴致不高,听不出阿乾有任何喜悦之情,只知这一句“太好了”说得太过平淡。
也对,除二哥以外,阿乾一向不关心其余任何人。
阿乾又问:“二少呢?”
果然,二句不离二哥。
若是二哥尚在人世,他有这么个衷心的手下,我会替他高兴。
而现在,却不然。
以前有多衷心,现在就有多难摆平。
阿乾作势向后排座位看去。
后排没有任何人。
阿乾变得更是疑惑。
我不能立即告诉他真相,况且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踌躇两秒,我打开车门:“借一步说话。”
再次谢过何黎,我下了车,拄着拐杖,走到阿乾面前。
我真的已经尽力走得平稳,却还是一瘸一拐。
阿乾的目光在我右腿停留了短短一秒,稍显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径自领着我往对面一座楼里走。
似乎是阿乾特地避让,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方家人。
对此,阿乾的解释是:“不知道三少尚在人世,不想引起方家不安。”
原来如此。
这般做法,虽躲躲藏藏,但贵在免了许多麻烦,正好我也不想那么快就见到一堆人,自然赞成。
赞成之余,一瘸一拐地更加起劲。
我被带到了一个书房。
说是书房,却没有一本书,只有一排空架子而已。倒是一张办公桌上散着几摞文件,从厚度来看,加起来勉强抵得上两本辞海。
我曾在大哥书房里看到过一本,足有十公分厚。
“三少,您请坐。”
阿乾拉过椅子,待我坐上椅子,阿乾俯身理桌上文件,边理边对我说,“这些都是火灾前二少没来得及处理的,拖的时间长了,我就先处理掉了一部分,剩下些尤其重要的,还需要二少点个头。”
四周气氛沉重,我正襟危坐。
桌上纸张,字印得太过拥挤,密密麻麻、一排叠着一排,越看越像是送葬队,看得人头皮发麻。
我揉眉心。
阿乾将文件进行了归类,抽出了薄薄两三张递给我。
“三少,您过目。”
过什么目?
在这些事务方面,要我提意见,顶多胡说八道一通。
信我,还不如信他自己。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叹息,装模作样接过那薄薄数张纸,扫了几眼,点头:“先这样办吧。”
“好的。”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我在等阿乾再次开口问,而阿乾大概是在等我主动说。
大约过了一分钟,如我所愿,阿乾终于问道:“二少还好吗?”
他不问,我不说,他问了,我却不知道怎样说。
二少还好吗?
当然不好,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我只得沉默。
“二少是去哪里了吗?”阿乾追问。
去哪了?
我宁愿我不知道他去哪了。
气氛一点点凝固。
“前段时间,三少被道上下追杀令,后来传出了三少死在方家大火的消息。而本该回方家二少,却莫名其妙变成了三少。”阿乾陡然提高声音,一把匕首招呼上了脸颊,“三少,您能不能给我个解释?”
变故太过突然,我措手不及。
过大的力道推得我头向一边偏。
左脸微痒,带点刺痛,转眼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够狠的一刀,够毁容了。
以前在方家,还真没有人敢随便拿刀往我脸上招呼。
“三少您失踪数月,没有一丝消息,娱乐城那边或明或暗要找您场子的人绝对不少,可都是二少忙得焦头烂额给压了下来。二少从未说过一句您的不是,甚至出事那晚也因为得到了您的消息,派我去查探,想不到却起了火灾,等我赶回来时二少已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方家祖宅那种布局,再大的火怎么会死二十多人?”
看得出来阿乾的咬牙切齿,看样子,真的是要找我拼命。
“我是方家的下人,您作为主子大可不必顾虑我的心情,大可想隐瞒什么便隐瞒什么!三少一向率性,对方家也从不上心,但我阿乾从小在方家长大,对方家、对二少的感情绝对比您深得多!现在方家出这么大的事,三少您最好不要再置身事外,最好说实话!您知道我阿乾的脾气,否则下一刀,可指不定就往您这儿招呼了!”
“您告诉我,死在大火中的,是不是二少?!”
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迅速弥散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我真怀疑这一刀刺穿了脸颊。
那场火确实因我而起,二哥的死也因我而起。
其实若是能解恨,要我自己一刀毙命也无所谓。
我点头:“二哥已经过世。”
一瞬间,阿乾目眦欲裂。
紧接着,冲上来一把拽住我的衣领,咬牙切齿:“今天如果是三少您害了二少和方家,我阿乾拼着这条命也要报仇!如果我错怪了您,我这两双手十根指头全剁了向您赔罪!”
哐——!
匕首被我夺了过来,腕间翻转。
阿乾和我过了几招,左手小指被齐根砍断,鲜血淋漓。
被我断了一根手指,他就那样死死地瞪我,呼哧呼哧喘着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