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他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说的话。
可是父母的照片他没有随身携带,电子版只有电脑里有,新的手机里并没有存入。现在他无法证明,他需要知道联系方式。
唐佑摸出手机,“我,我有照片的,到时候给您看一下就知道了,可以告诉我联系方式吗?或者您不放心的话,邮箱也……”
面对年轻人那双哭红的眼睛,女人下意识拧紧了眉头,不知什么原因,心脏微微发抽。
可她确实不认识他,更不可能是他的母亲,年轻人上来就想要联系方式,不管是要电话还是邮箱,都已经越过了她的安全界限。
女人摇头,“你认错了。我不姓闫,也不是六月生日。”
话音未落,身边小女孩有些怯怯地拉她的手,小声喊:“妈妈……”小女孩才过四岁,不免有些害怕。
大概意识到这个年轻人行为实在可疑,而她还带着一个四岁的小女孩,防人之心不可无,周全连忙将女儿抱起,轻声哄着。
唐佑僵硬地杵在原地,对面女人神情之间有了很是防备的意思,唐佑补救般地说:“或者,我给您留电话……”
周全已经失去耐心,“我确实不认识你,请你别再纠缠,我要回家了。”
说完,转身就走。
唐佑的心像坠了块沉重的石头,手脚冰凉,他胡乱擦擦眼泪,像是丢了魂一样,下意识就想跟着走。
周全单手抱着女儿,听到动静侧过身来,朝唐佑伸出另外一只手,掌心向外,退后一步,那是个很戒备、拒绝靠近的手势,“别再跟着我,否则我报警了。”
他似乎吓到她们了。
她现在有需要保护的孩子,她的表情很严肃紧张。
唐佑如梦初醒,就地乖乖站住,没再动,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抱着小女孩,越走越远。
其实这种感觉,他在梦里面尝过无数次,梦里父母总是背对着他,不理他,不与他说话。
呼喊无用,哀求无用,哭泣无用,每每看他们沉默着走远,永远也追不上。他感觉伤心、感觉被抛弃,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梦里不知道,现实里也不知道。
他或许可以继续纠缠,对方惊吓之下报警,那他可以有更多时间去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可是被逼迫、被威胁、感到害怕是什么感受,他再清楚不过。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小孩,他高出了妈妈太多,已经从以前的仰望,变成现在的俯视了。
唐佑远静静地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拐角,进入一个小区,直到再也看不见。
浑浑噩噩,像做了场不真实的梦,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掏出手机,看日历。
20xx年11月,今天是许钦辰的演奏会,他正在去往音乐厅的路上。
夕阳余晖拉长了他的影子,他想:音乐厅怎么走来着的?
唐佑效率极低地操作手机,打开地图,仿佛一位将路痴大法练得炉火纯青的白痴,对着地图左看右看,花了五分钟,才确定该往哪里走。
他慢吞吞地又经过长凳,那只逃跑的胖猫不知何时又坚守岗位,揣着双手蹲回了刚才的位置。
听到动静,胖猫抬头,与唐佑四目相视,大有“怎么又是你”之感。
胖猫作势要逃,唐佑绕远了些,“别跑,我不靠近。”
胖猫听完,又一次蹿没了影,用行动表示它才不信。
唐佑最终提前十分钟入场。
演奏会在音乐厅举行,这是个能容纳数千人的音乐厅,坐满了心怀期待的观众。
坐到位置上才发现,许钦辰给他安排的座位,大概是全场最佳——第一排,正左方偏上一点,从那个位置微微俯视舞台,可以毫不费劲地看清琴键与钢琴师的指法。
唐佑几乎能想象到,聚光灯下,那双跳跃在琴键上的手,该有多令人赏心悦目。而那双手下倾泻流淌出的曲子,又该多摄人心魄。
他有些分裂,一半心思在想“不认识他的妈妈”,一半心思在期待见到许钦辰。
随着接近正式开始的时间,所有灯光缓缓熄灭,整个音乐厅完全陷入黑暗后,观众席安静下来,唐佑也终于收拾好了自己的心不在焉。
这场演奏会时长100分钟,分为上下两场。
许钦辰告诉过唐佑,上半场会弹几组小曲目,每曲时长大体三五分钟,长的也不超过十分钟,下半场则是一首整整四十五分钟的曲目。
当时他在电话里问许钦辰:“我看过你演奏的视频,全部都不看琴谱,几分钟我还可以想象,45分钟那样长的曲子,也不看吗?”
许钦辰回:“不看。”
唐佑由衷感叹:“好厉害啊。”
许钦辰也不知是谦虚还是什么,低低笑了声,“术业有专攻。你敲代码时,我也常常觉得很神奇。”末了又补充一句,“很厉害。”
许钦辰在他那个领域已经是顶级存在,而在自己的领域中,唐佑自认为虽然有些厉害,但完全没到那份上,怪不好意思的说:“也没有啊,真的就一般般,很普通的。”
许钦辰不同意:“你怎么会普通,你是最特别的。”
唐佑实在是忍不住笑意,美滋滋地说:“你的滤镜太厚啦,城墙拐角都要自愧不如。”
黑暗中,唐佑端正坐着,睁大眼睛,要在许钦辰出现在聚光灯下的第一刻就捕捉到。
唐佑紧盯舞台,倏尔却像是被什么耀眼的存在刺到一般——柔和灯光缓缓亮起,年轻的钢琴师身着礼服,一手扶钢琴,优雅得体地立于琴侧,面带微笑环顾观众席,做了简短的目光交流,最后视线自然地落在他正前方的唐佑身上。
四目相对,许钦辰温柔地锁过来,唐佑忍不住屏住呼吸。
–你来啦。
–我来啦。
许钦辰向着他的观众,他的唐佑,微微低下头,轻轻鞠躬。
掌声如潮水般响起,许钦辰抬头,目光再次与唐佑接触。蜻蜓点水,缠绵着一触即离。
许钦辰回身,落座。
掌声趋于平静。唐佑心脏砰砰直跳,耳朵烧得红玉一般。
他终于见到许钦辰啦,混在众人之中。
那么多人一起看许钦辰演奏,他们都是粉丝、是听众。但,于那些别人而言,许钦辰是偶像、是遥不可及,可对他来说,许钦辰是他的枕边人,是他的每一个清晨,他们手上还戴着一对戒指。
唐佑心中升起小小的快活,是独属于他与许钦辰的小秘密。
第一个音节响起,整个音乐厅像被唤醒般,暖橙色灯光花朵般在钢琴上蔓延、绽放,流泻而出的美好旋律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钢琴边的钢琴师,侧影犹如浓墨重彩的一幅画,被包裹于层层柔然的灯光中。
唐佑坐直身体,如被蛊惑般,听不够也看不够。他被钢琴师牵引,一脚踏进虚幻又庞大的梦境。
旋律无处不在,层层叠叠地拥抱住他,带他去领略极寒之地的凛冽空灵,苍穹旷野间的极致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