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艳僧(56)
释迦玉抽了抽鼻子,颇有些幽怨地看向他道:“我在外人面前哭不得,在自个儿爹娘和媳妇面前却又如何哭不得了?这会儿才嫌弃起我这个夫君了吗,哼。”
彻莲听罢笑意更浓,只觉得眼前仍是那个率真可爱的少年郎,心中爱意满得似要溢出来,凑上前去在他唇边印了一吻。
……
与鸣儿在一起,本就不剩下几个月的时光便快得近乎于残忍,即便彻莲每日都坐在爱人身边研读医书,尝试去调配一些滋补养身的丸药,每日都执起佛珠虔诚地跪拜在世尊脚下祈祷,释迦玉的身躯却仍似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一般,很快走向了枯竭。
转眼间漫山的冰雪渐渐消融,入暮岭已有了些春暖花开的迹象,无我大师却迟迟没有归来;眼见释迦玉的暮气愈发变得深重,平日里也再提不起往昔的半点精神,往往只枕在他怀里疲惫地睡着,彻莲的心也愈发揪痛起来,却又深知自己无能为力。
他整日陪在鸣儿身边,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声呼吸,夜半往往也难以入睡,总会被形形色色的梦魇惊醒,然后慌忙去试探身侧酣眠之人的鼻息。
虽然释迦玉的气息已经同一个真正的老人无异,微弱得近乎于衰朽,却意外地很是平缓稳固,仿佛在安慰着他自己不会太早离开
然而彻莲却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他会眼睁睁看着鸣儿在自己面前死去。
上一世释迦玉坐化时他尚在岫宁山中沉睡,并不知晓他临终前曾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又或许只是安然地坐化;想到他曾写下的那些情信与情诗,又想到曾对俗世之爱嗤之以鼻的自己,彻莲心中苦楚,又将梦中的释迦玉抱得紧了些。
开春后释迦玉入睡的时间便越来越长,从最初的五个时辰,到后来七八个时辰,直至现在十个时辰也睡不够。察觉到那一日终将来临后,彻莲便也平静了下来,不再整日惶惶不安,只是目光中依然难掩心中的悲苦。
“……大美人,”难得清醒的释迦玉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很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颊,“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嘛;毕竟我临终前最后一眼想看到的,还是大美人的笑脸啊。”
彻莲闻言赶忙将那鸣儿不喜欢的表情撤下来,勉强挤出一个轻浅的微笑;释迦玉眨了眨眼睛,满意地抬起头来亲了他一口,便又伏在他膝头沉沉睡去了。
正当彻莲意识到释迦玉已不再剩下几日光阴,开始为他念起往生轮回咒时,无我大师终于回到了三宝禅寺。
那一日入暮岭上春光烂漫,彻莲煮了豆羮喂释迦玉吃下,刚为他铺好被褥看着他在自己眼前睡去,便听闻了无我大师归来的消息,当即欣喜若狂地奔出禅院,截住了方才上山、还未来得及喘上两口气的老和尚。
无我大师风尘仆仆,面上隐有劳累之色,看得出是一路也未曾停歇,见到彻莲便径直道:
“莲小子,且去准备一番,我这便助你突破这伤筋动骨的第七层。”
多日来的苦熬终于觅得了曙光,惊喜之余彻莲忙不迭地点头,赶紧去沐浴调息了一番,心中满满的都是鸣儿不必再受转世轮回之苦的欣慰。
打理好一切打算去方丈院寻无我大师时,彻莲却发现他已是坐在了释迦玉的床前,一双雪白的长眉微微蹙着,手指也搭在他的脉门上,心绪似乎有些复杂。
彻莲见状脚步一顿,原本的狂喜忽然间冷却了不少,沉默着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后,低声问道:“大师,鸣儿他……还能活多久?”
“七日左右。”
闻言,彻莲蓦地生出些许不安的预感,踌躇着又道:“那我突破第七层……又需要多少时日?”
无我大师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少说也要十日。”
彻莲的心便终是凉了下来。
仅三日之差,他们便又要白白蹉跎十余年,鸣儿又要生生捱一回丧命之苦,他如何甘心,又如何忍心?
他上前去凝视着释迦玉静谧的睡脸,先前所压抑的苦楚终是化作泪水缓缓流下来,跪在床前轻抚着眼前这俊美却又饱经沧桑的容颜,半晌握紧了拳,喉间发出些许喑哑的声音,弯下身去泣不成声。
……
许久,彻莲猛然抬起了头。
他抓住脑海中那一丝转瞬即逝的灵感,一把拉过无我大师的衣袖道:“大师,这不必采补也可突破第七层的法子,不单只于我有用,于鸣儿也应当是一样的吧?”
无我大师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
“将我修炼夺相密法的修为全部渡给鸣儿,然后再由大师助他突破第七层。”彻莲道出这个偶然间想出的法子,自觉很是可行,“我若没了夺相密法,便会又枯萎成一介耄耋老僧,却也不至于仅仅三日寿命;届时鸣儿重回第七层,便可助我返老还童,一劳永逸了。”
“……”
无我大师听罢捋了捋胡须,心下倒也佩服彻莲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来;继而凝眉沉思了片刻,似乎并不觉得此法稳妥。
“这想法固然可行,然而世间修炼夺相密法者本就廖廖,不靠采补而突破第七层者更是从未有过先例,这其中会有些风险也未尝可知。而如若你肯等上他十余年,虽然会苦些难过些,却也更加稳妥;莲小子,你可是想清楚了?”
彻莲迟疑了一下,又将目光投向熟睡的释迦玉,一时间心中流转过百般思绪,却仍是下定了决心。
“……且愿一试。”
春色
……
春日的三宝禅寺自有一番不逊于江南的缱绻风情,人烟寥寥的西禅院仍是花木幽深,阳光醺然透过小窗照在熟睡的青年僧侣面上,直至傍晚才堪堪将他唤醒。
释迦玉伸了个懒腰,觉得今日的精神似是比昨日要稍好些,便起身下了榻,难得有兴致出外去走走。
他披了外袍,沿着长长的花道朝禅院深处踱去,一路悠闲地哼着小曲,果不其然在一棵苍松下看到了一袭垂头静坐的魅影。
彻莲正望着两尊不会融化的雪人发呆,手中摩挲着那串陪伴他多年的舍利子,半晌微眯起双眸,隐约感到不远处的日头稍暗了些。
他抬头看向那正藏身在树后朝自己探头探脑的人,笑道:
“鸣儿,你躲什么?”
释迦玉咳了一声,这才大方地现出身来,走到他身边笑眯眯地坐下,道:“方才看到一个好生漂亮的大美人坐在苍松下望雪忧愁,心道糟了糟了,莫非我要变心了不成;谁知走近一瞧,却是莲儿。”
彻莲噗哧笑出声来,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凑过去点着他笑意盈盈的唇道:“教我看看这是谁家嘴巴抹了蜜的登徒子,好生不害臊。”
释迦玉被捏得哼哼,张口含住那数落自己的指尖,幽然道:“当然是你家的了,我也只对莲儿一人不害臊。”
【略】
【略】
“鸣儿,我们回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