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有烈酒一樽,是药亦毒,君可敢饮?”
君可敢饮?
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惊,巫神殿尸骨在前,安夫人还敢来登基大典上说出这等话语,好胆色。
人们不禁望向帝位上那人,却见龙蛇帝冠下,那双充满打量的眼中金红颜色一闪而过,随即唇角微扬,徐徐拾阶而下。
“夫人愿许我以歃血,怎敢不饮?”
她接了!半点也不怕对方真的在酒里掺毒!
裴轻刚想出言劝阻,被孔桑飞快地扯了一下,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妄动。
白婴的手刚握上酒樽,手腕处就被安夫人一阻。
“昔年,是我走眼了。”
“安夫人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有一要求,若你肯应允,这樽酒饮下后,我姬白芷以姬氏荣耀起誓,但凡我活一日,必不让麾下诸旧姓阻你皇统半分!”
宗祖绝不是可以轻易拿来起誓的,她此言一出,满庭皆为之咋舌。
白婴虽有意外,却也还是平静以对:“安夫人请讲。”
“我要你白九婴就算在位百年,终身不得嫁,不得娶,不得留子嗣传承,若不慎有,需得立时扼死腹中。若如此,你性命危安皆与姬氏安氏同在,你若因内乱而死,包括我在内,两姓及从族之家主上下三代为你陪葬!”
整个太惑宫里的风都惊得不敢流动了。
天妖们甚至能一瞬间感到身上的天妖纹在颤抖,这是只有巫神殿大巫暴怒才有的征兆,更有些天妖,脑海里一时出现了大巫烧作焦肉的画面,身形不免一阵微晃。
安夫人的要求近乎侮辱,她此言是为了储王制做最后的抵抗,如果白婴日后有意废储王制,那么妖族的帝皇传承必然由世袭制所代替,世袭制一旦奠定,便是六姓彻底土崩瓦解之际。
白婴定定地看着她:“若我不同意呢?”
“你知要灭妖族诸姓,诸姓已败落无力与你相抗,但我亦不惜玉石俱焚,你便是胜了,也是惨胜。”
安夫人说得笃定,白婴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夫人怎么就这么相信我不会毁诺?”
“安铭承你教导,我便知你重诺。”
白婴突然笑了一声,幽沉的眸子像头夜狩的凶兽一样盯着安夫人,酒樽却递至唇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仰首灌下。
酒液自腮边流下,顺着脖颈流进厚重的锁骨窝里,一樽饮尽,白婴把空樽示与安夫人。
“好。”安夫人从襟口拿出了最后的,属于安氏的最后一枚兵符:“当初你假借的,是姒氏兵符吧,山海茫茫,能让你得遇此符,也是宿命使然。如今九符归位,你便是真正的妖帝。”
九婴玄玺……完整了!
什么?当时白婴为西川嬴氏第一战拿出的兵符并不是安氏的兵符,而是流散多年的姒氏兵符吗?
众人茫然之际,却见安夫人再斟一樽酒,朝太惑宫外泼洒于地,于沉静中朗朗出声——
“天上神,四方兽,百代山海妖祖亲鉴,今有无名妖,发之于山野,名之于征场,举国上下,虽有呖呖之声,但其南辟外虏,北收失地,西出敌壤,拒强邻于沧海之外,挽狂澜于既倒,弊在一时,功比千秋,令宗祖所在不至于为兽族蒙羞。今请封九世妖帝,号之以——白皇。”
……
晚了。
安铭离得很远,不过这不妨碍他把太惑宫里的情形收进眼中。
可他还是来了,远远地看上一眼,那道身影就是那么恰如其分,正如他心中描绘过的那个朦胧的想象……端重,高贵,优雅,捎带着一股权力带来的慑人气势。
她很适合这个位置,没有更好的了。
可她不该去为了这个位置牺牲那么多!
那声音传出的同时安铭就想跑进太惑宫。
“你去了有用吗?”
几乎是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安铭眼底寒意横生,不由分说,倒提着匕首向身后削去。
电光火石间,对方已做出反应,手上动作一翻一折,抓住了安铭的手腕。安铭顺势一松手,匕首落下去,左手接住匕首,立时就是一个上挑抹喉的动作。
刹那间,匕首尖和金属交错的脆生叮地一响,匕首和对手的领扣同时飞了出去。
各自退后两步站定。
“到底是‘原型’,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和我较上劲。”
“你还没走?”
安铭眼神不善地看着这个和他有九分相像的人……实际上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他们的样貌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分辨他们主要还是习惯和气质的差别。
一者淡漠,一者沉静。
“还没到我走的时候,你最好放下你脑子里转着的无聊念头,我的本体不可能和你正式见面,你杀不了我。”
“见了会怎么样?”
“水火不容,毁的可不止是你我。”见安铭沉默,安琢远远地望了一眼太惑宫里的情形,待到臣服声山呼海啸般响彻时,才淡淡道:“放弃吧,她在这里可以有生活,却不会有人生。”
安铭心底一沉……饶是谁,遇见一个自己在想什么,他都能有所感应的人,也都会难以忍受。
何况,你是谁?凭什么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
无怪乎安铭着恼,实在是从对方那状似平静的面容上硬生生流露出一种“主动宣称不在这个世界乱搞男女关系真是太自觉了”、“等回家后发十朵小红花”的欣慰神情。
委实欠他千刀万剐。
待安铭再度抿着嘴唇按上刀柄时,安琢又开口道:“你不用太替她操心,她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何况……”
安琢说到这,拿眼角扫了一下安铭的身高:“你还太小,多半等不到,她就跟我回去了。”
安铭二度暴起。
过了许久,塔楼下的侍卫往上瞧了两眼,觉得是自己幻听,便又离开。而此时此刻,塔楼表面庄严依旧,内中却是坑坑洼洼的一片。
“你找我,不会只是和我说这些吧。”
“只是想顺带教训教训你而已。”安琢拍了拍袖子上的灰,道:“我现在要说的是正经事,我本来不想让白婴牵涉进这件事太多,可现在以她的位置,恐怕不得不牵涉到她了。这里来了一批新的行动者,和那些伪兽人不同,他们是改造人,不止会当杀手,而且擅长布局。”
安铭拿手背抵脸颊侧擦伤处,眼神漠然:“我自会护她周全。”
“保护这个词向来都是象征意义高于实际意义,和节流不如开源的道理一样。”见安铭望来,安琢的声音沉下来——
“我的意思是,在他们没有发现她的第二身份前,主动进攻。”
……
茶肆的老板这两日忙得不可开交,随着战争的阴云淡去,他这茶肆的生意也渐渐转好了起来,数着钱柜上的银币,心想近日来白皇登基,禹都必然又繁荣起来了,他这茶肆少不得要扩建,于是便盘算着到底是雇个长工划算,还是雇个短工省钱。
茶肆老板打着他的小算盘,茶客们可不理这些,点了三两盘点心干果,便无视了贴在木梁上那破得不成样子的‘勿炎国争’条子,有什么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