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桑不由得看向他对面的童子亦,后者显然也想到了,但并没有和他一样想向白婴劝说的意思。
孔桑道:“在座皆是死忠,臣便直言了,敢问陛下,在矮人祖陆的废奴令,是否只是一个开始?陛下之意,是否想在治下全面推行废奴令?”
余下所有白婴一系的人脸色都变了,他们本身或许因宣誓效忠无所谓废奴令,但他们的宗族绝不会容忍废奴令在妖族本土推行。
孔桑一向很谨慎,他在内政上的作为基本代表了白婴的态度,他现在敢这么问,十有□□就笃定了白婴的确是这么想的。
下面有的将领便急道:“陛下请收回废奴令吧,今日之事我等誓死不会外传。”
他们当然急,如果只是在矮人祖陆推行废奴令,妖族这边最多是有所怨言,但若是有人敢在妖族本土说从此不准私自买卖、征收奴隶,那么这个人走在大街上一定会被石头扔死。
“陛下,便是矮人自诩政-治清明,也从无说过要废奴,那些好不容易因‘平教令’而有望当上贵族的平民也会因此对陛下失望的。”
平教令,允许平民私设学堂,学有成者可赴禹都四凶府以试求学,合格者费用全免,出师后可在朝廷就职。平教令基本参照科举制,融合一些现代理念,颇得孔桑赞同。
然而它是与废奴令有一些间接矛盾的,平民是最在意这些细微的差别的,有奴隶在,他们就是倒数第二个阶层,如果失去奴隶这个群体,他们就是最下层的被剥削者。
既得不到贵族的支持,也难以取得平民的认同,在他们看来,如废奴令真的被推行,那将造成白婴声名的巨大污点。
白婴打了个手势,压下殿中的嘈杂,道:“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孔桑知道她这是要借喻了,轻咳一声让那些容易激动的年轻人认真听。
“众所周知兽人族的巨隼号称天空霸主,成年的巨隼身长十六尺,翼展达五丈,能将长着巨牙的水行象撕个米分碎,除了剑齿凶猊,它是最强大的动物。”
“就是这么强大的天空霸主,一生要脱三次羽,它才能剔除赘羽,让新羽长出,继续称霸。”
“但脱羽的过程是很痛苦的,每根羽毛都曾经与它并肩作战,肉连着肉,血连着血,记录着它的功勋与荣耀。”
“可羽毛已经老了,它的存在会让巨隼提前老化,让它渐渐成为一具挥不动翅膀的空壳。”
——我们、我们的宗族,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的赘羽了。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但和白婴并肩作战的日子里,他们却恐惧地感受到了。
白婴站起来,把手放在心口:“妖族现在已经是一头浑身赘羽的巨隼了,它需要新生,禹都的战火远远不够,它还需要更彻底的洗筋伐髓。我知道在这个过程中,阵痛很可怕,有可能死不少人。你们可以说我伪善、伪民主,这无所谓,我犯了很多错我不冤,但我现在看得很清楚……我们的敌人在行动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走出门晒个太阳就会被打死,所以我只能在我能做事的时间里,去尽力改变它。”
改革无不伴血而生,伴血而行,她几乎可以算作是在牺牲了。
一片沉寂中,孔桑反常地诘问道:“陛下,您生前可以这么做,您能保证您死后,它不是一场无用功吗?”
切中要点。
不是没有人曾经想要效法他国剔除妖族政法积弊,但在他们死后,新法令都成为了一纸空文。
而且,白婴承诺过,她不婚不嫁,不能有后代,这代表着即便有人想支持她,也会恐惧于她死后为她所陪葬。
毕竟历代妖帝大多短命而亡。
就在白婴开口之前,一直闭目静听的安铭淡淡道——
“她不能保证,我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催命
十月九日,宜祭祀、订盟、渔猎,不宜出行。
潘多拉的历法和人类社会是不同的,主持规定、编纂历法的除了数学家,更多的是交由相学者负责。古早时期,c国考察队带来的一些精通易卜的相术卦师经过其独门的推演,改造重编出‘地母经’、‘*历法’等等作为潘多拉专有的历法,一直沿用至今。
作为皇帝这个职业,不仅仅是批批奏章、打打战争就够了的,经过一年调养,妖族的法度回归正轨,逢年过节地为平民百姓祭祀祈福,也在一场瑞雪后提上了日程。
天不亮便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直奔禹都郊外的圣雪山顶,直至日出后,让皇帝端着水镜融化十滴雪水,依次点在铜罗盘的十方位上,意喻祝祷妖族*四海来年风调雨顺。
白婴看着新上任的巫女赤足在雪地里跳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巫舞,简直全程替她们冷得发抖,好不容易结束了祭典,这才把礼服脱下来团成团塞进车里,自己钻进了一辆装祭酒的马车里眯着眼假寐了过去。
马车又颠簸了小半个时辰,车外属于平民的喧嚣声就传了进来,白婴那两分睡意也散得差不多了。
“……十天前歌兰港闹的那出那才叫精彩,去精灵领土的矮人的难民大多都安置在那里,有一个部族头领忍不了蔬果,杀了一头白鹿,鹿肉烤到一半,让几个西教教徒发现了,纠集了附近的精灵平民,一起拿着木棍、铁锹闯进难民营好一顿闹事,还放火烧了十几个帐篷,两边就打起来了。”
“那可是白鹿啊!西教三圣牲之一,除了大朝圣的时候才会宰杀十三头白鹿献给圣树神,那些矮人是脑子不正常了吗?”
“毕竟是商人,宗教法典对他们来说还不如简易算经。”
“矮人的奸猾贪婪可见一斑,陛下如果知道这件事,应该会撤掉那个莫名其妙的废奴令吧。”
“谁知道呢,北征之前我都和夫人说了,老家在鹿郡外还有三十亩薄田,等着便宜的矮人奴隶来耕种呢。这下,唉……”
平民们没有什么恶意,他们的观念里,战胜后得到奴隶,用奴隶来积累自己族群的财富,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何况他们还可以打着为北原十四年之辱报仇的旗号,怎么剥削新淘汰者都不为过。
薄薄的车壁不能完全过滤掉这些声音,车里的人,也只得不停地翻着手里的玄门手札转移注意力。
待到进了闹市区,街头巷里的聊天声就更多了。
白婴伸手敲了敲车壁,对着驾车的安铭道:“是不是觉得我想做的事都是在发梦?”
“我不觉得,是他们觉得。”
白婴挑起车门的竹帘一角,抬眼瞧着安铭的侧脸,道:“他们都觉得我的想法幼稚,你还站在我这边?”
“他们怎么想,不重要。”
白婴道:“人心散了,就不听话了,不听话,什么都做不了。安铭,如果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会怎么做?”
“你以前不会顾虑这么多无聊的细节,如果不是顺者昌逆则亡,妖帝的位置还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