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床角缩了缩,抱紧膝盖,不去理会梅姨的骂声。已经两天了,我的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梅姨曾找来镇上的好几个中医为我看过眼睛,结果却不尽人意,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看不见。
上天待我何其不公平,他夺走了我的亲人,夺走了我的幸福,最后连我的光明也要夺走。我想过死,可是我害怕,原来我已经连死的勇气都没有了。梅姨见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很是烦心,每天吵吵嚷嚷的嫌我拖累了她。听得多了我也不以为意,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这两天都是隔壁的刘妈在照顾我,她是梅姨在老家的邻居,很热情的一个人,即使我自己都失去耐心了,她还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喂我吃饭,替我煎药。
“刘妈,她要是再不吃就倒了,还有,厨房的药也去倒了,看了我就心烦!”
嘭的一声关门声之后,梅姨的声音也消失了,屋子里立刻清静了很多。刘妈说:“姑娘你别往心里去,阿梅她打小就这样,脾气是坏了点,其实她人并不坏。”
我根本没有心情再去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梅姨的脾气我是一早就领教过了,和她生活在一起并非我所愿。要不是知道是她的儿子对不起我在先,她才不会有这么好心收留我。
沈煦之和念乔的身影不断地在我的脑海里晃动,眼睛虽看不见了,我还是摆脱不了他们。他们现在一定很幸福吧,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们就可以子女成群承欢膝下,从此过着他们的美好生活,哪里还会记得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沈挽素的人。在他们心里,我只不过死人罢了。
从前我一直希望念乔比我幸福,她真的做到了。
还记得念乔刚被妈妈领回家的时候,外公一见她就说,“这孩子长得有福气”,她的确比我有资格幸福。只是我不甘心。她曾经歇斯底里地指责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但是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难道不是应该属于我的吗?我不甘心就这么作为一个死人活在他们的记忆中。
妈妈临死前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病痛的折磨使得她讲不出任何话来,她只能这样看着我。从她流着泪的眼睛里,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她是希望我好好活下去,补全她和挽衣不完整的生命。
我的心豁然开朗。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对刘妈说:“刘妈,我想吃饭。”
“谢天谢地你终于想通了,”刘妈很高兴,“来,我喂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我拒绝了她的好意。
刘妈能帮我一时,但是她帮不了我一辈子。即便是瞎了,我也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从今往后也许我永远要生活在黑暗之中了,我必须适应当一个瞎子。
等我把饭吃完,刘妈赶紧来接我手上的碗,我轻轻摇了摇头,问她:“桌子在哪,我自己去放。”
“可是……”
“真的没关系,让我自己来吧。桌子在哪里啊?”
“你小心点,先往右走,碰到墙后再往前走就能摸到桌子了。”
“谢谢。”
我按着刘妈教我的,一步一步沿着墙向前摸去。冷不防脚绊倒了什么,身子往前栽去。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额头上开始发烫。我伸手一摸,粘稠的液体正顺着额头往下流。
“哎呀,姑娘你流血了……”刘妈赶紧跑过来扶我。
我说:“没事的,我不要紧。”
“都破了一大块了还说不要紧,唉!”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只能任刘妈把我扶到床上。她帮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伤口。临走时嘱咐我:“姑娘你先睡一会儿,别再逞能了。你看你全身都是伤,我这个老太婆看了都心疼。”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对我来说,白天和黑夜都是一样的,闭上眼睛,眼前晃动的全是沈煦之和念乔的身影,根本就无心入睡。刘妈似乎也没有离开,我听见屋子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心想大概刘妈在收拾屋子吧,刚才我这么一闹腾,屋子里一定很乱。
开门声响起,梅姨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刘妈你这是在干什么,好好的在桌子上裹那么多破布干嘛?”
“刚才姑娘不小心磕破头了,”刘妈说,“这屋子里的桌子柜子都有角,万一再磕着就不好了,所以我……”
“赶快把它们都拆了去,我看着就难受。”
“可是……”
“别可是了,刘妈,我知道你关心那个丫头,可是你以为你这样是为她好吗?你能把这屋子里的桌角都包起来,那外面呢?她出去一样会磕到,一样会流血的。你帮得了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的。她既然已经是个瞎子了,就要学会当好一个瞎子。”
“刘妈,梅姨说的对,你还是都拆了吧。”
刘妈没想到我还醒着,结结巴巴地说:“姑娘你你……你没睡着啊?”
我摇摇头:“谢谢你,刘妈。”
梅姨说:“挽素你也别闲着了,刘妈又不是我们家的下人,总不能什么事都让她干,等你的伤好了,家里事情多帮着做一点。”
“是,梅姨。”
我对梅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低声下气过,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情愿在她面前低声下气过。她说的对,我是该好好学会当一个瞎子了。
收拾完屋子,刘妈对我说:“姑娘,这几天来你的伤是好多了,可总是闷在这个丁点大的屋子里也不是回事儿,要不我扶你出去走走吧。”
“别叫我姑娘了,叫我挽素吧。”我说,“梅姨说的对,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你不用对我这么恭敬的。”
“姑娘,哦不,挽素,第一次见着你的时候,虽然你昏迷着,但是我老太婆眼睛还是看的清的,你天生就不是吃苦的命,不像我们……唉,走吧,我扶你晒晒太阳去。”
我轻笑:“现在还是春天吧,我好像闻到了桃花的香味。”
“那我带你去溪边的桃树下坐坐吧。”
“嗯。”
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花香,闻着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这段时间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渐渐被冲淡了。
刘妈还要赶着回家给她在镇上念私塾的孙子做晚饭,又放心不下我。我说:“刘妈你先回去吧,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我等下再来叫你啊,你好生坐着别乱走。”
“嗯,放心吧。”
很淡很淡的花香萦绕在身边,我靠在树上,微风吹过,花瓣轻轻落在我的衣服上,头发上,我心情很好,竟也不想把它们拂去。不知名的鸟儿在头顶的树上叫着,很欢快。我摸气一片花瓣放到鼻子下轻轻嗅了嗅,感觉就像闻到了春天的味道。细细的,淡淡的,香香的……
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反而听得更清楚了。我感到身边有人,而且还不止一个,尽管他们并没有发出声音。
“谁?谁在那里?”我不由紧张起来。
还是没有声音,我凝神倾听,手一挥抓住了一只软绵绵的胳膊,竟然还是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