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坠着马缰绳,手心和手背尽是血印子。
罗远山的马距我几步之遥,挡了我大半的危险。
罗远山说得不错,完颜戟尽管死了,却还是布置了大量的兵马,以一对十,博尔术虽能应对,却也没有余力,只能让罗远山保着我先逃出战场,我对刚刚大放厥词有些汗颜。就算说到天上去,我还是怕死的,要不然干吗跑这么快?
勒住马缰,遥看远处已成黑点的兵士,那么多金兵,他真能取胜吗?会不会有危险?
“不用担心,博尔术是出了名以少剩多的大将,这些人不足为惧。”罗远山指着远处山谷,“看见没?等他们全进去了,仗也就算打完了。”
手搭凉棚,遥望过去,确实有一处山谷,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小片阴暗。
罗远山微笑,“他就是一条狼,正在准备咬死他的猎物。”
狼?他也这么说!
其木格摆正马头,不禁笑出了声,“将军真厉害,那山谷哪里还能走人!我昨天经过那儿,两头地势高,当中低,积水很多,还长着一人高的草,连牛羊都不敢进去。把人赶进里面,哪还能活命!”
我到没怎么惊喜,看着这么多人送死,哪里还有心思高兴。
“嚯!”其木格惊得差点摔下马,罗远山则夹住马,靠到我身侧。
我们身后正端坐着十几匹狼,个个身高体壮,大部分毛色灰黄,只有为首的一条毛色淡金。
我瞅着为首的那条狼,不禁失笑,这么多年没见,它居然长变了,一身的毛色已成淡金,毛长坠地,正一动不动地蹲坐在那儿,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连忙跳下马,却被罗远山一把揪住。
我满脸笑意,对他摆手,其木格也回过神,终于认出了它。
“豆豆?”站在几步之遥,它长得更高了,居然蹲坐着都有我脖子高。
它目不转睛,没看我,盯着我身后的两个人,十几条狼没有一条敢动,睁大眼睛看着我,我却不害怕。
远处山谷里传来一片凄惨的哀号声,夹着傍晚的凉风,让我一阵颤栗,汗毛也立了起来。我不敢回头看,怕见到更加凄惨的场面。
豆豆始终没靠近我,只是迎着风,半眯着眼,似乎在嗅什么东西,接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一条白狼,白狼站起身,飞奔向战场的方向。
落日圆得出奇,红彤彤的光照得我们全身泛着火色,豆豆的眼睛仍旧半眯着,一副无动于衷。
直到白狼跑回来,它才睁开眼,它身后的十几条狼依续离开,独留它依旧蹲在地上。
它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其木格和罗远山走过去,他们的马一步步后退,直到躁动不安地下到草坡下面,它才停下,回过头,一双眼睛已经不再那么冷漠,甚至还能见到它尾巴细微地动了几下。
张开五指,唤它过来。
它将我的整只手吞进嘴里,牙齿咯在皮肉上,磨了半天,有些痒,像它小时候一样。
“过得还好吗?”抚摩着它的毛发,手下的触感告诉我,这几年它经历了很多,脖颈上的伤口很多,皮肉翻出来,虽已经长合,但依旧让人触目惊心。
几乎听不见的哼声,要不是挨得近,肯定听不见。
“何馨。”其木格徒步跑上草坡。
豆豆依近我的身体,一双眼睛闪着无情的光芒,正对着其木格。
“豆豆,忘了吗?它是其木格啊。”我抚着它的头,却丝毫感觉不到它的松懈。
无奈地看看其木格摇头,“你跟罗大侠先回去,我在这儿不会有危险。”它正踩着我裙角,看来根本不会让我走。
“我们在下面等你……”看得出来她有些失望。
它一直不肯松开我的裙角,像是在等什么,月亮泛亮时,已经有些冷了,缩在它旁边到是没觉得怎么样。
草坡下面几匹马的吐气声听得一清二楚。
雾气慢慢升起,白茫茫的,被月亮照得一层淡黄。
一骑单骑踩踏着湿草,往这边奔来,豆豆从我身边站了起来,眼珠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一声长吼,对着天空。
来人直奔着我们的方向,它更像是在给他提示方向。
草坡下几声谈话传来,是博尔术!
他骑得是布日固德,黑色的马毛反射着光亮,黑乎乎的跑上草坡。
他跳下马,没有跟我打招呼,只是扔了手上的马鞭子,拍拍布日固德,让它到一边儿去。
豆豆像疯了一样,蹿到他身上,不是兴奋,而是撕咬,真得咬下去。
我惊得连嘴巴都合不上,腿不听使唤地往他那边奔过去。
“馨儿,别过来。”他双手抓住豆豆的前爪,厉声对我喝。
这是怎么回事?我呆呆地站在一边,眼前这一人一狼正拼了性命一般纠缠着。
博尔术胳膊和脖子上尽是抓伤,豆豆的胸前也被他用弯刀滑破了很多处。两人身上的血腥味挥发在潮湿的空气里,闷闷的,引人想吐。
布日固德是草坡上所有生物中最镇定的一个,低头啃着草,根本不在意身边的事。
博尔术被咬住衣袖甩了出去,我的心咯噔一落,腿脚自动跑过去。扶着他的胳膊,仰望满身是血的豆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昔日的豆豆,充满凶惨和野性,尖利的牙齿在月光里发亮。
“豆豆?”我喃喃地轻叫。
它嗷嗷直叫,从我们面前跑开,围着我们转了几圈,像是很急切,也想正隐忍着什么。
“馨儿,先到一边,听话,不会有事的。”
我看看他身上的血,再看看豆豆身上的血,眼泪顺着嘴角往下掉。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跌坐在草地上,除了没用的哭泣,什么也做不了,它又扑到了他身上,继续让血液到处飞溅。
风渐渐大了起来,我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雾气渐渐被风吹散。
月亮的光晕放大,像个结界笼罩着我们。
他们终于消停了,博尔术仰躺在草地上,豆豆也趴伏着,长毛铺散开来。两个都大口喘着气。
“馨儿,过来。”从未见过他这么开怀,眉眼都笑弯了。
我轻轻走过去,刚触及他的手,就被一把拉了下去,跌到他怀里。
“馨儿,刚刚害怕吗?”
我没回他的话,只是擦着他脸上的血,豆豆的眼睛眨呀眨地看着我,像是回到了它小的时候,每当想让我抚摩它时,总会有这种眼神。
手上还粘着博尔术的血,伸向它,正好可以触到它的额头。
“要不是为了你,我们两个估计老早就会死一个了。”博尔术的大手盖在我的手上,一同抚摩它的额头,引来它唔唔的抗议声,禁止博尔术摸它。
“这家伙已经代替了必勒格,成了草原上的狼王。”从博尔术的声调里,可以听出骄傲的意味,“前年冬末,它带了二十几只大狼,把我马圈里一百多匹战马全给咬死了。”拍拍它的脑袋,“我打死了十多条狼,仇就这么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