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大笑,豪迈地像个野人!
“好多年没骑马奔跑了,好怀念——啊——”他已经策马奔开了,惹得我又叫又笑,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策马奔驰的场景,我依然那么开心,他依然那么豪迈。
向着太阳的方向,我们的脸被映得红红的,草色连成一片碧绿的背景,前方是一轮红日。
二十九
我不能待在军中,博尔术将我安置在一处游牧的人家,每天,他要跑上几十里来见我。
其木格早早地被召回斡难河,罗远山也不见了踪影,我的生活又回归到了几年之前,朝起梳妆,暮盼他人归。
几只黑雕盘旋在羊群上方,我仔细盯着它们看,这些家伙,趁人不留神一个俯冲就能无声息地叼走一头小羊。
“夫人,夫人,你看漂亮吗?”主人家的小女儿塔娜往我这儿跑,她随父母叫我夫人,这里靠近大宋,他们都喜欢用汉语这么叫我。
拿过一只风筝送到我跟前,这里到是没见过风筝。
“哪里弄得?”摸着她的小额头,最近一直很喜爱小孩子,见了孩子总会爱不释手。
“我阿爸用一头羊跟汉人换来的。”小丫头连蒙语都还没怎么学全。
这么贵的风筝!我解开木柄上的线,“塔娜,它可以飞到天上,想看吗?”
小丫头睁大眼睛,惊奇得要命,“没长翅膀也可以飞吗?”
“可以啊,人也能在天上飞呢。”几百年后,连月亮都能上。
“可是……”
拍拍她的小脸,“来,咱们就让它飞上天去。”
小丫头欢呼着,跟在我身后。
围着羊群几乎转了一圈,才把风筝弄上天,小丫头兴奋地抱着木柄不肯撒手,眼睛盯着天空中的风筝,像是第一次见到什么新鲜的东西。
仰躺在草地上,蓝蓝的天空,美得不像话。
“啊——夫人——飞了——”小丫头尖叫着向我跑过来。
遥望向天空,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折折地盘旋在空中。
“夫人……”小丫头抱着木柄,凄楚地望着我,“飞了……”
“是啊,飞了。”摸着她的小脸,“飞了,还可以找回来的。”
小丫头泪眼迷蒙地看着天空,“真得?”
“真得。”
“草原这么大,不知道它会飞到哪儿。”
“总有一天会找到的。”如果你有心,如果还记得它。
望着茫茫草原,不觉有些头晕目眩……
这几天,总觉得又累又困,等不到他就已经睡着了。
脸上有东西在游走,闭着眼睛笑了出来,“回来了?”
“嗯,睡吧,别起身,我躺外面就行了,秋凉,别让褥子里进了风。”卧在我身边,“要拔营了。”
“西夏吗?”
“嗯。”眼睛反射着炭火的光亮,“馨儿……你会不会……离开我?”
“怎么这么问?”我笑,擦掉他脸上一块污渍。
“……先不要走,等我战死吧……”
堵上他的嘴,“不许乱说!”小时候,妈妈总忌讳我说到死这个字,我觉得她迷信,现在轮到自己才知道那并不是迷信,只是害怕。
“见着你时,就觉得你飘渺得不像真人。”摸着我的脸,“等摸到了,才知道原来是真得。”
我笑,“难不成我当时是抹影子?”
“有点。”
“嗟!那你还敢留我?不怕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变得?”
“你比妖魔鬼怪更可怕,杀不死。”
“只要一鞭子就够了,杀不死的话,我就真是妖怪了。”
他笑。
“我让孟恩随后来带你,路上我照顾不到你,你自己注意身子。”
“知道,我又不是小孩。”
炭火有些呛人,我咳了大半夜,他只得将它们全搬出去,一夜被我折腾得连觉都没睡好。
一大早,塔娜的阿妈端来一罐子热羊奶,还有一盆羊肉和一大碗奶豆腐,蒙古人只吃两顿饭,早饭和晚饭,这两顿饭全是肉食,之前我一直还能适应,这几天到是不行了。
塔娜的阿妈出去没多久,我就忍不住了,羊奶那股膳味钻进鼻腔里,引得胃里的酸水翻滚,几步就冲出了帐子,急忙往羊圈那边跑。
趴在木篱笆上,吐了大半天,一群羊被我吓得蹿到一边,空出了好大一块空地,全挤在了一起。
“馨儿?”他努力帮我抚背,“怎么了?”
一只小羊被母羊护在长毛底下,小脑袋伸出来,正惊恐地看着我,我的脑袋像被什么东西突然撞了一下,随即掰着手指头开始计算,两个月,有两个月没来了。不会吧?怎么可能!先前那么长时间都没消息,本以为不会再有了,结果……
博尔术看着我阴晴不定的脸,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
“博尔术,你现在能不能找到大夫?”我不敢确定,但又极想知道真相。
此刻才了解现代化有多好,一个电话就可以找到医生,现在要跑上十几里,才能见到人影。
大夫号了半天脉,在博尔术几乎要将他扔出帐外的时候,终于算是得了个结果。
“夫人气虚体弱,要多加调养,如今秋凉,最好不要经常外出,多吃几方补药,相信可以缓过劲儿来。”站起身,向博尔术点头。
博尔术压下火气,看看我,才摆手让他出去。
“将军。”半路又折回来,“忘了恭喜将军,夫人已身怀六甲。”
我想,这是我这辈子见过脸部表情最丰富的博尔术了,震惊、羞愤、狂喜,接着大笑。连帐外的卫兵也转动眼珠瞅进来。
“馨儿,馨儿,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阿爸了,哈哈……”这个疯男人,已经不知所云了,完全没有顾及此刻正在中军帐里,此刻他的身份是将军。
抱起我,冲出帐子,把我抛向空中,一股眩晕侵蚀而来。
“将军,将军,您快放下夫人,她体弱,经不起这么摔打。”老郎中匆匆跑出来阻止。
他停下动作,把我轻放到地上,我的头还有些晕眩,能看见他好几个重影。
“馨儿……”
“嗯?”我还没有适应那股眩晕。
他紧紧地抱过来,双臂像铁钳子一样,我没有挣扎,只是感受着他抖动的肌肉,已届中年,他早该是阿爸了,抛却我们第一个孩子的事,他其实一直在等待吧?毕竟这里还是古代,毕竟这里的人都觉得子嗣是一个男人底气的来源,他一直泡在军旅生活里,可他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种压力是无形的,如今一切压力都解除了。
也许,这种封建的传统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可是,我能感受到,对于这,我可以理解他的,也许这个孩子是他新生命的开始。
三十
罗远山会被召回来,是我能预料的,军营里都是军医,药材也大多都是用来治疗外伤的,调养用的补药早早就被我给吃光了,大军还正在开拔当中,为了我一个人停下来,那是天方夜潭,他仍是一名威猛的上将军,儿女私情在战事面前几乎一文不值,虽然让人难以接受,可事实即是如此,数以万计的骑兵,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贻误战机吧,男人的世界里总有些东西是女人够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