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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烟(102)

罗瞻眼底带了丝笑意——这几年来很少见的……

***

太久不见,乍然相见老觉得哪里不对劲,白日里人多还好,晚上只剩两人时,这感觉越加明显起来。

自玉箸一别后,除了书信来往,她再没见过他。

三年来,她活得安乐自在,甚至不必协助他管理政事,所有的事都是他自己在处理,所以今天两鬓斑白的不是她。

从衣柜里找出新的衣服、新的鞋袜放在屏风后的椅凳上,以便他浴后更换。自己则兀自在床前整理他的旧衣服。

不似从前,他不再用冲动的肢体语言来慰藉相思、修补时间造成的陌生,只以眼睛看她,看得她甚至有点逃脱的欲望。

年纪不小了,确实不能再像年轻时那般的冲动了,只是她还有点怀念那个任意妄为的他。

起身,将旧衣服放进衣柜,阖上门,转回身,他就在脸前,她咬唇回望进那双黑潭之中。

他的双手撑在她身后的衣柜上,两人很近,衣襟黏连,他在深深地打量她……

三年了,失去兄弟、疯狂战斗、称王称霸,肆意地抢夺霸占,尽情的让风霜染进他的两鬓,而她,依然年轻美丽,依然细心为他守护着这个庇护之所,回到这儿,他才猛然发现,他似乎并不是孤单一人,还有很多人值得他去坚强。

弯身抱起她,不再有冲动不羁地饿吻,也不再肆无忌惮地挥霍自己的精力,此刻他只想搂着这个最亲的女人,歇上一小会儿,太累、太困了,这些年。

深夜,暴风雪倏然而至,吹得枯叶到处乱飞,打在窗纸上啪啪乱响……

两人都醒了,他浅眠,因为这几年一直风餐露宿,不论黑夜白天,无休止地战况驱使;而她浅眠,则是因为这几年一直担惊受怕,不论黑夜白天,无休止地记挂着他的安危。

他无声地翻过身,压在她的身上——睡前没做得事,做完吧,他也想念。

床榻轻轻的摆荡声和着外面的风声,咚咚地敲出美妙的声响。她哭了,在这般□的时刻,抚摸着他的耳鬓,在他的粗喘中暗暗流泪——这用不完般的精力至少证明他还“活着”吖……

下雪了,好的大雪,大雪兆丰年吧。

清晨,暴风刚停,大雪依旧。

君锦刚起身穿好中衣,门板就被两个小家伙撞开,罗定方、罗公然急着让父亲教他们练剑——他昨天答应好的。

硬是从棉被里把罗瞻挖出来——

“爹爹,不穿衣服睡觉不冷吗?”罗定方好奇,往日里他想不穿衣服,娘亲都说会冻到,为什么父亲可以不穿?

“不冷。”罗瞻坐起身,将两个小家伙抱在床上。

“蹬被子也不冷?啊——”小家伙想到了什么,“因为娘会替你盖被子对不对?”以后他也要跟娘亲睡一起,有娘帮他们盖被子,就不会怕冷了吧?

罗瞻从昨晚就看出来了,这小儿子虽生的比女娃儿还漂亮,不过顽皮却胜过他哥哥,比定睿只强不弱,恐怕往后被修理的机会会很多。

捏一把儿子的小脸,再看向罗公然,这小子很像嘉盛小时候,白嫩嫩的,而且不认生,“昨晚有没有尿床?”

罗公然对这个大伯相当感兴趣,并且嫉妒,嫉妒定方有这么威风的爹爹,他就没有,“是定方尿床。”撇清尿床的囧事后,忍不住拔一根罗瞻鬓旁的灰白发,“伯伯,你是老公公吗?为什么会长白头发?”这是他从昨天就好奇的事,大伯又不像很老的老头,为什么会有白头发?“莹姑姑说你是学太多东西才会长白头发,那为什么娘娘还让我们上学,我们又不想做老公公。”

罗定方也忙点头,这是他们俩一致总结出来的:学太多东西就会白头发,所以他们恰好就不用学了。

这话惹得罗瞻一阵轻笑——他终于是笑了,在孩子们面前……

☆、六十八 谁是原罪?

直到午饭之后大雪依旧下个不停,且又渐渐起了风。

罗瞻整个上午都耗在演武房里教几个孩子“罗门枪法”,其中定睿因为一直受齐山、秦玉两人的教授,伸手上已经颇有些心得,加之经常在父亲的大营混迹,也能跟父亲学那么一套两套,所以他目前的进展已经渐趋往成人的方向发展,剩余几个则完全是从不会到会。

“将军,宋时为押到了。”亲卫陆韬禀报。

罗瞻正从兵器架上替几个孩子选择兵器,听到“宋时为”三个字时,手顿一下,“把他带到这儿来。”

陆韬忍不住看他一眼,不过很快低眼,“是。”

宋时为就是当年玉箸被周军买通的罗军头领,就是他为周军打开了玉箸的通道,让嘉盛与那七百骑被周军五千人斩杀。

没多会儿,两名卫兵由陆韬引领,把一身脏污的宋时为押解到演武房门前。

大雪簌簌,盖在那一脸决绝的阶下囚身上——

罗瞻并没有及时过来处置,而是先为小儿子与小侄子两人仔细挑了两把孩子用的长剑,“公然、定方,拿上。”将挑好的两把剑分别递到两个小家伙脸前。

因为比较重,两个小家伙必须要双手握住剑柄。

“看好我,学得快的有奖励。”他也从兵器架上拔下一柄长剑。

……

杀人也不过如此吧?这霸道的剑法,每一下都是照着前面那草人的要害而去,剑剑阴狠,剑剑无生门,就在离宋时为五步之外的距离来回飘落,直至三十六招全部用完——

最后一式——拳头握柄横在耳侧,一双能吞噬人的利眸终于看向门口那个阶下囚。

扑通——

宋时为双膝跪地,“将军给我个痛快吧。”被抓时他就知道是必死无疑的,不用再这么折磨他了。

罗瞻将长剑收回剑鞘,问两个孩子道:“学会了多少?”

两个孩子心虚地对看一眼,再一致看向罗瞻,不肯言语,基本上他们俩在第三招后就完全不知所谓了……

“功夫跟读书一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勤学苦练方才会有成就。”将剑挂回兵器架。

两个小家伙点点头。

罗瞻背对着门口,挥手示意陆韬把人带走。

宋时为却跪着不肯起,“将军,您亲手杀了我吧。”当年因为家人在对方手里,所以他不得不做下那般叛徒所为,这几年他没有一天是好过的,七百多个兄弟的阴魂压在他的肩上,他连半刻的喘息时间都没有,“我该死!”

罗瞻仍旧背着身,不看门口的人,只俯视着几个小家伙,低道:“好好看看他,你们最好记住,不管是做坏人还是做好人,都必要有些骨气,既做下了就不能后悔。”侧半边脸,对宋时为道:“回去告诉周蜀,就说我接受他的邀请,会去赴他的‘鸿门宴’。”

“将军……”他甚至连杀他都懒得杀啊……“将军,时为一生只做过一次错事,此后再不曾害过半个罗军,见过周蜀后,时为必自刎于当下,以死谢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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