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人数众多,所有人的阴性稳定期不可能调试到同一个时间段,只等分批次进行,安排在两间屋子里。这次单靠冯伊安和两名小助手肯定是照顾不过来了,于是他训练了身体已经恢复的八名变异人——现在应该叫前变异人了,如何实时监控记录血清反应状况,并且为转换中的同伴进行物理降温,同时避免它们脱水。
这次足足折腾了十二个小时——他们特意早早开始进行注射,但还是等到凌晨三点才有第一个人醒来。只不过这次大家反应都快了许多,清水和葡萄糖迅速待命,再配合一点肌肉按摩,好像一个井井有条的医疗小分队,照顾着从什么小手术里醒来的病人。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无足轻重的小手术,冯伊安给出的“百分之九十二”这个成功率一直萦绕在众人心头。百分之九十二换算到他们这个二十五人的队伍中,意味着可能会有两个人的注射反应出现意外。
这个时候,谁也不想看到墨菲定律应验。
但今天显然还不到时候,中午十一点左右,几乎所有人都醒来了,只除了二十九。
七十三是倒数第二个醒来的,他睁开眼呆了一会儿,盯着天花板脑子发木,好像又死过一次,前尘往事都在脑内奔腾。他费力地握了握拳——一点力气也没有,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沉重、脆弱又迟钝的感觉了,但却又不可抑制地发自内心感到庆幸。
这种脆弱渺小的、随时随地命悬一线的、人类的感觉,简直太棒了。
“七十五那个蠢货,要是多等几天就好了。”他张口无声地说。
喝过一些糖水和盐水之后,七十三踉踉跄跄地爬下床,发现所有人都围成一坨,他一眼便认出那是二十九的床铺,心里顿时一紧。由于小腿和膝盖承不上力气,他半趴在前头围观人的肩膀上,着急忙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幺幺零——他其实已经可以恢复原来的名字了,但仍然习惯性地被称为幺幺零回过头来,先是愣了一下:“你谁?”
七十三:“我是你爸爸。”
听到他的声音,幺幺零“哦”了一声,但随即又摆出可谓一言难尽的表情,说:“你自己看。”
七十三低头一看,床铺里闭眼躺着一个青年,浅栗色的额发汗湿在脸颊,剩余的散落在枕头上,铺开一张纯净的风情。他形状优美的眉毛微微皱着,显出并不舒服的样子,瞧得人心疼极了。纤长的睫毛垂落下眼睑,挺直窄翘的鼻尖划出一道阴影,落在淡色的薄唇边。
七十三呆了:“这……这是魔王?”
这是那个每天一言不合就暴揍他们的魔王二十九?
幺幺零回过头也抱住他,呜呜假哭了起来,似乎完全不能接受、更无法消化这个事实。
听说大家都醒了,冯德维恩和昼司也来到房里,两人凑到围观人群中间一看,就连阅人无数的冯德维恩也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哇哦”一声。
昼司瞥了二十九一眼,心里飞速检索了一番,又用眼神询问了冯伊安——对方回以摊手耸肩,表示没见过这个人。
二十九过去在虚摩提待过时间不短的一阵子这件事已经是两人之间的共识,不过照他变异的年头来算,搞不好年纪辈分比他们都要大上许多,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昼司招招手说:“夜愿别看了,这边留给他们,你有新任务。”
两日前。
傍晚,夜愿回到月桂号上,发现所有人仍如他离开时那般围着二十九的床位,他吃惊道:“还没醒?”
“刚醒,”冯伊安说,“其实血清反应很早就结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吓死我了。”
人头中,夜愿瞧见二十九已经坐起来了。如果说闭着眼的二十九像什么睡美人天使,睁开眼睛后,那双漂亮的浅色瞳孔所造成的杀伤力就更大了。只不过他依然一脸冷酷,除了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导致四肢微微颤抖外,就好像一个正常起床准备吃早餐的人,完全没有其他人醒来后又哭又笑的情绪落差。
二十九抬起手掌正反看了看,又曲起修长的食指对七十三勾了勾,七十三被他的脸迷惑,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随即警醒过来:“你要干嘛?”
“啧。”二十九不满地动了动嘴唇,眼睛又瞄向离他最近的幺幺零。
“别别,”幺幺零惊惶道:“我发现了一件事,比起第一天醒来的时候,我的速度和反应能力似乎又下降了一点。你这时候要是再揍断我的骨头,可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痊愈了。”
夜愿闻言吃惊道:“难道变异结束之后,能力不是一天之内消失的,之后还会不断退化?”
“有可能,”才刚醒来的二十九已经严肃地投入了思考:“我现在感觉肌肉没力气,而且浑身都很痛很累,不过按照你们之前的经验,过一会儿应该能适应。”
说着他面无表情地捏爆了手中的杯子,评价道:“嗯,确实差远了。只是不知道退化到什么地步会结束,是会变回正常人,还是会更差。”
本来在变异的状况下二号和二十九的身体素质和其他人差距就极大,恢复之后的基础不同也正常。只不过满屋子人都无语地看着他手里几乎化为粉面的杯子,忽然觉得那漂亮得过分的五官也没那么吸引人了——杀气腾腾的。
除了二号之外的所有人默契地后退了半步——嗯,还是那个熟悉的二十九。蠢蠢欲动的前变异人们把爪子缩回去藏在背后,心中暗自希望他不要发现自己趁他睡着的时候偷摸他脸的事。
与此同时,昼司拎过夜愿到一旁,问:“做空日蚀号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
“做空日蚀号”听起来是个很大的名头,但其实执行起来需要打通的节点并不多,夜愿出门一整天正是为了这个。他严肃起来,答道:“对接上了,就像咱么之前讨论过的,罗特对日蚀号的渗透主要集中在管理层,日蚀号上百分之七十的仍然是老员工。”
“嗯,替换整艘船的员工成本太高了,有些专业性比较强的工作肯定是留着的,”昼司说,“兰伯特、罗特和多恩都在日蚀号上?”
“据乔叔确认是的,”夜愿说,“自从您放出消息说要和李奥尼斯分家,他们俩就忙着在清算资本,把独立产业的账面资金做虚,以便于到时候合同上能够划过去更多的实惠,其他事都没空管。”
“我就知道,”昼司冷笑了一下,“让这种人放松警惕的最好方法就是讨价还价,一旦有了一丁点利益受损的可能,他们的全部注意力就会集中在此,旁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就像打牌。”夜愿扬了扬眉毛。
昼司看了他一眼,也笑起来:“就像打牌。”
手握好牌的时候,要做出犹豫不决的样子,一点点将筹码骗到牌池里再一网打尽。越是显出孤注一掷的疯狂,血腥味越是能吸引足够贪婪的下家。而不顾一切地冲进战局来占便宜的家伙,往往会因为缺乏对大局的判断而输掉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