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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易冷(7)

陆天赐耸眉。他对沈启俊做过那样的事之后,沈家自然是不会轻饶了他娘,这猜也猜得到。只是不知道,沈家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陆九拽着袖子擦了把满嘴油光扔下手里的筷子,甩手给了陆天赐一记耳光大声斥骂:“你个不孝的混帐东西,你现在还记得你娘。”

陆天赐不作声,摸摸脸又坐正身子。

陆九又喝了口酒,哼了一声:“你娘死了。听说沈家老太太说你把沈家少爷掐得只剩下一口气,把沈家上上下下惊得都快翻了天了。抓不到你,沈老太太叫人把她往死里打。末了,她就在沈家囚人的破屋子里一头撞死了。”

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陆天赐翻了翻眼皮,波澜不惊。陆九伸手又准备再来一巴掌陆天赐抬手挡住。陆九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不出悲喜,吸了口凉气抱起酒瓶,自顾喝自顾吃。

“埋在哪儿?”陆天赐又问。

“城外。”

“东边还是西边?”

“西边。”

陆天赐起身看了小郑一眼:“这是我爹,好好照顾。”

“是!”小郑立正挺胸行了个军礼。陆天赐扶着前厅右手边的木梯上楼去,快要走到二楼听到陆九长长的叹了一声:“你娘死的惨……,她有错,沈家老爷更错。可惜了……,她如果能咬牙熬个几年,也能扬眉吐气。她比谁都想见你出息……”

陆天赐装没听见,走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第6章

陆天赐是难得做梦的人。上一回做梦是他杀了第一个人,心惶惶的有两夜没睡好。渐渐的人杀得多了,也就坦然了。

睡在吴家老宅的二楼的第一夜,他便被梦惊醒。梦里他看到桂月遍体鳞伤的望着他凄厉的笑,说:天赐,你回来了。

陆天赐不吭声。桂月就一直叫,一直叫:天赐你回来了,天赐你回来……

他愤怒的把桂月推开的时候,看到站在桂月身后的沈启俊,他竟然还是14岁的模样,一脸惊恐的看着他。

陆天赐坐起来,看了一眼搁在床头的怀表,才三点。额头上浮着薄汗,抹了一把,湿漉漉的。把汗水擦在床单上,他趿着拖鞋走到卧室外的露台朝外看。明晃晃的月亮正照在露台上,映得露台上银白一片。顺着露台朝外的方向望出去,能看到小半座城陷的幽蓝静谧的夜色中。如果没有凯得利的那幢四层楼挡着,估计能看到沈府。

沈府。

陆天赐无聊的抠着额头上的一个疖子,在那里住过十六年,也是拜他们所赐有了现在的陆天赐。要说不过去打声招呼,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是,就这样过去,又未免掉架。陆天赐今时不同往日。他无神的笑了笑,要去,也得是由沈家的管事请他过去,待如上宾才行。只是好奇,等到那时沈启俊看到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一想到这里,陆天赐像是饮到一杯醇酒,品出淡淡快意。

城东头的靠近城墙根的那间学校做了军营,附近的房子便自然腾了几间出来给军官们办公用。汤德彪一清早就精神矍铄的坐在也不知道是哪家老爷的老宅宽敞的前厅里扫视这些部下。

“都安顿好了吗?”汤德彪问后勤处的王中良。

王中良幽幽的叹了一声:“眼下是好了,不过麻烦事还多着呢。先前调我们过来时军部许诺的军饷粮食才到了四分之一,眼看春天一过,就夏天了。军装什么的,派人去打听了。影子都没见着。问师座,师座说大家都不宽裕,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

一团的方海生恼了:“什么叫自己解决?我们自己能凭空变出布来,还能叫那布自己变成衣裳?照我说,师座……”

汤德彪一个眼色把方海生的话砍了半截。方海生那那半截吞回去,一脸不痛快。

何怀志不紧不慢的看了众人一眼:“师座自然也是日子不好过才说这种话。一打仗,打的都是钱。打仗的部队又不是只有我们一支。”

“那你说怎么办?”方海生忍无可忍的顶他。

何怀志轻轻啧舌:“昨天那么多士绅官员在那里,你们一个个都木头人似的。兵是靠谁养的?不就是靠着这些老百姓?跟他们搞好搞好关系,多说几句漂亮话,自然是会有好处。”

“那这事就交给何参谋长了。我们只求能分点渣子,够力气拿枪就行。”陆天赐轻飘飘的说。

“这主意好。”方海生立即赞同。何怀志不屑的笑着:“只要旅座发个话,我倒不介意捧着钵盂出去化缘。”

十多个军官齐刷刷的看着汤德彪。汤德彪顺水推舟:“那就有劳小何你了。”

何怀志志得意满的领了这份差事。

散了朝会,汤德彪跟陆天赐走到一处:“怎么样?少小离家老大回,是不是颇为感慨?”

陆天赐不以为然。

“派人去找二老了没?”

陆天赐又不吭声。汤德彪知道他就这爱理不理的性子,也不生气,摸出烟自己叼一根,又递了一根给陆天赐,“好好找,加派点人手。反正眼下日本人还远,找到爹娘是正经。回头兵荒马乱,更加难找。”

“你觉得何怀志,能去化多少钱回来?”陆天赐替汤德彪点了烟,自己也点着吸了一口。

“你又想……”汤德彪耸着眉看他。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你觉得我们能扶得正么?”陆天赐弹弹烟灰,“这些弟兄都是吃苦的人,哪天日本人来了,也都肯提着头去跟日本人拼命。叫他们现在过几天好日子,给家里留点什么,对他们我们也都是个交待。”

汤德彪吸着烟默了一晌,缓声:“只要别闹得太离谱就成,来的去的。”

“明白。”陆天赐点头。

******

沈启俊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熟人。虽然只是浅浅一眼,不能确定。

连着下了三四天雨,终于放晴。沈启俊从自家的织布厂里出来,揉了揉被织机吵得发涨得太阳穴。虽然觉得脑子一下静了,但是眼睛却被倏然袭来的灿烂阳光刺的一时发黑。

“少爷,没事吧。”厂长老吴看他摇晃,抚了他一把。

“没事,刺眼。”沈启俊笑了笑,抚着额头让老吴去忙,自己小心的走去织布厂大门。

有几匹军马从面前过去。沈启俊抬起眼,在发黑的模糊视线里看到其中一匹马上的背影。视线模糊,那个身影却似乎极熟。周身的寒毛无意间已经立了起来。

城里驻了军队,沈启俊一早知道。原本军队进城那天他也接到冯县长的通知,说欢迎晚宴莆县各家都去一下比较好。正要出门的时候,下人来报说父亲下午就开始有点发烧,傍晚的时候温度又升高了。他急惶惶的打电话把冯英翘叫来,打了退烧针,又给灌了些汤药,守了整整一夜,等到沈玉池的烧终于退了,晚宴的事早已经成了过去。

第二天出门,在大街上也见到过一些穿着军装的人走动。只是秋毫无犯,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冷不丁的见到……,不期然想起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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