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树微竖起眉毛,指着陈墨亭的鼻子:“我说断绝关系你就真跟我断绝关系?平时也没见你那么听话。我告诉你陈墨亭,你名字还写在你爷爷奶奶户口本上呢。”
陈墨亭拨开他的手指:“我知道。”
无论相距多远,相隔多久,哪怕有一天陈树微厌倦了这段没有血缘维系的亲情,两人也还是法律上的兄弟。正因如此,陈墨亭才有恃无恐,才敢凭一时意气跟他断了联系:“我错了。”
陈树微一张臭脸温柔下来:“也是我混蛋,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让陈墨亭的记忆回到很多年前,那时陈树微在福利院任职会计,又兼任宿舍楼的楼管,所有孩子都喜欢接近他,却只有陈墨亭受到他特殊的关照,这声“对不起”是陈墨亭的特权。
陈墨亭后来知道,是院领导把几个问题儿童随机分配给职工重点照顾,自己得到陈树微的眷顾纯属人为促成,这段虚伪的亲情随时会结束。
陈墨亭怎么也没料到自己成了陈树微离开孤儿院时唯一的“行李”,这声“对不起”也心安理得地听到现在。
“我早就说过别当演员,一红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翻出来。当年怎么劝你都不听,现在倒好。”陈树微皱眉抱怨,并没有继续责备他,“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陈墨亭笑了笑,“我不在乎别人知道我是孤儿,我怕的是你们受到打扰,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我就不当这个演员了。”
“大人的事你不用担心。”陈树微叼根烟在嘴里,转头看他,“会抽吗?”
陈墨亭点点头,起身关上百叶窗,把门反锁,接过烟和打火机。
“跟谁学的?”
“孙敬寒。”
陈树微神情复杂,呼出一口烟,借着烟雾躲开他的视线:“你真心喜欢当演员就别为了我们放弃,这几年我跟你赌气没尽到家长的责任,现在承担点风险不算什么。哪天真的不想干了,家里随时有你的退路。”
陈墨亭从未见过他如此欲言又止:“你和凌叔叔还好吗?”
陈树微笑了:“我和他这辈子注定拴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既然话说到这儿了,墨亭,我问你,你当初那么执着地想要当演员,是不是想快点摆脱我们?毕竟我和凌剑都是男人,算不上一个正常的家庭。”
“不是。”陈墨亭控制语速,让自己听起来不像在违心狡辩,“你们带我离开福利院之前坦白过你们的关系,我如果受不了就不会跟你们走了。咱们在一起完全是正常家庭,还比很多家庭都融洽。你们连解决生理问题都是出去开房,影响不到我。”
陈树微没有防备,呛了口烟:“你听谁说的我们出去开房?”
“不然你们俩怎么总是同一天晚上加班?”陈墨亭笑道,“不用别人告诉我,年纪到了自然就想明白了。”
“兔崽子。”
陈树微肩膀向下一沉,显然卸下了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笑着地抽起烟来。
陈墨亭离家之后身高疯长,现在已经比他还要高,再想要把他抱入怀中,便毫无违和感。
奇怪的是,陈墨亭丧失了那种冲动,也不再想要吻他。
可见时间和距离果然是戒瘾的良药,当初抓住演戏的机会离家出走是正确的选择。
阔别已久的重逢不到一个小时,陈墨亭就必须赶去摄影棚,留下家长和经纪人统一对媒体的口径,以免记者顺藤摸瓜到家门口措手不及。
孙敬寒跟陈树微只打过一次火药味十足的交道,陈树微对他帮助陈墨亭在演艺圈立足一事火冒三丈,没说几句便摔了手机。那以后,孙敬寒就没能打通过他的电话,发过去的信息也石沉大海。孙敬寒当时还奇怪他的声音不像年近四十的人,这次一见面才知道陈树微比自己还年轻,居然能理直气壮地行使家长权力,一口一个我儿子如何如何。
陈树微的态度与当年迥然不同,两人交流起来也就格外顺利,他要了孙敬寒的名片,为之前的无礼道歉:“谢谢你帮我照顾墨亭。”
“分内事。”孙敬寒整理起桌上的文件,“陈先生不打算在北京多留几天?”
“不了,工作脱不开身。”
孙敬寒站起身:“太可惜了。”
“孙经纪。”陈树微抬起右手向下压了压,“我话还没说完。”
孙敬寒跟他对视一眼,重新坐回去。
“我一直以墨亭的名义给福利院捐款,捐赠凭据都留着,如果需要直接给我打电话。需要资金的话也可以找我,一两百万我还负担得起。”
“好的。”
孙敬寒从他的脸色看出还有更重要的事,安静地等他开口。
陈树微喉结上下耸动,交握的双手轻敲桌面:“墨亭是不满一岁被人放在孤儿院门口的,还有一张纸条,写着‘陈墨亭’三个字和出生年月日。”
孙敬寒心陡然一凉:“……你是说,他的名字是他亲生父母起的?”
“对,墨亭不知道这件事,希望你也不要告诉他真相。”
“你为什么不早说!”孙敬寒起身带翻椅子,“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你知不知道这会带来多大的混乱和麻烦?他用艺名出道就能规避风险,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是哪个混蛋让他变成明星的?”陈树微暴脾气上来,一拳捶得桌上的物什弹起,“本来他演完那个什么少年犯就能继续上学!再不然他干不下去也会回家!让他越来越有名的就是你这个不识时务的东西!”
两人都当对方是仇人似的互瞪半天,陈树微仰脸深吸一口气,单手撑在桌沿上,低头道:“对不起,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
“对不起”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有魔力一般,孙敬寒满腔愤怒竟无力发泄,皱着眉头坐回椅子平复心情:“错在谁无所谓,当务之急是找到挽回的方法,我想你也不愿跟他的血缘父母争夺家长的位置。”
“我不会争取的。”陈树微的回答毫无斗志,“孙经纪恐怕也认为我这年纪当父亲不太合适吧。”他不等孙敬寒回答,继续说下去,“我没能给墨亭一个健康完整的家,就算他不承认,我也知道他是为了离开家才要当演员。也许他真正的父母会给他一个更好的家庭环境,无论如何,选择权应该交给他本人。”
“我认为墨亭会选择你。”
陈树微苦笑:“到时候,我会建议他考虑自己演员的前途,再做选择。”
“不管你什么意见,我觉得他都不会委屈自己去承认血缘父母,他总有一天会因为这事站在风口浪尖上。”
孙敬寒表面上在指责陈树微,实际却在暗骂自己没用——如果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陈墨亭就不会提出这次炒作,不管看起来多若无其事,被抛弃都会是他心底的一道伤疤。现如今,这场炒作又为陈墨亭的事业埋下隐患,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做经纪人的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