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庄方圆二十四五里路处,路西南百米外的竹林忽有扑棱扑棱两响。
乃是惊鸟拍翅之声。
不过那声响尚未出林,便闷了。
禽鸟不出声而亡,这身手,不简单。
鬼鬼祟祟半夜摸近庄子,决不是好事。
他们在暗,我在明,肯定已见了,知道我闻了动静,也肯定是要灭口的。
心念电转不过一瞬间,脚下已拔速往庄子赶。
人在半空,拔剑,左手鞘,右手好铁,连连打飞身后一串镖铁,头也不回,只顾提气赶路。
轻功果然是要紧的。
找个机会腾出一只手,催响随身指萧。
庄子那边,应该就收到信了罢。
却听得身后尖锐破空之声。
竟然有不少弓箭!
头两拨尚狼狈打落。
带回来的肺腑伤不曾调好,真气开始有些不续。
第三拨却有一箭来势份外凶猛。
听风声,瞄的正是我左肋心口。
变招都已被封死。
断断没法躲开。
左闪,右闪?
箭上八成有毒。
左闪则伤右肩,离心口远了些,却不利而后拨打镖铁。
右闪,反之。
不容我思索,箭已经追及。
右闪。
借箭的来势,猛提气往前抢掠了两三丈。
能撑得一时是一时,断不能再挨镖铁。
否则,就算没有毒,也别想跑了。
拍穴止血禁毒,掏了随身清神丹丸吞了。
崩紧左肩,趁肌肉卡住箭矢,反手挥剑,削去外头碍事长杆。
箭上淬的毒不简单,我并不知道什么来头,清神丹不过稍事阻碍。
断不能停步。
否则,自个便得交代在这里了。
鸟声起,到现下,不过须臾。
真气越催越急,离庄不过十七八里了。
眼前昏眩,已开始泛黑。
撑!
十五里。
丹田空竭,肺腑间撕裂,左肩灼痛。
再撑!
十二里。
已近乎不能视物,全凭地头熟悉之便,一味飞掠。
还是撑!
十里。
几支火把迎面过来,是庄子当值的弟子。
他们虽不够后头那些好手啃的,两旁暗处那些个混蛋却绰绰有余了。
虽已经看不清,却知道有在。
心神一松,眼前便黑了。
二十一、
全身火烤一般。
有知觉,便是不碍事了。
虽还支不开眼皮,醒不过来,我却已松了口气。
然后又沉入昏昏然的安睡里。
再有知觉,是个早上。
还未睁眼,便觉察出四周很安静。
不是庄子里熟悉的空气。
怎么回事?
现下不是想为什么的时候。
是想怎么办的时候。
这房里,倒似乎飘了……酒香?
隔了不远处,有隐隐的,远远的嘈杂。
却衬得这里越发安静。
被子好好盖在身上。
掌上暗里凝气。
肺腑内伤恶化了不少,不过好在有妥善手法处理了。
虽仍需调理,尚有一搏之力。
房内只听得一个呼吸。
离我不远,正是床角。
绵长,安稳,深缓。
如此……不是简单角色。
估摸,也看出我醒了。
再装也没有用,我便睁了眼。
这一看,心里一奇一松,掌上便散了气。
是他。
如此,这里便是老井街他置的酒肆了。
且不论为何我会在这里养伤,不过既然是他,便没有害我的可能。
至于庄里……
外头那嘈杂之声是这山下城里日常买卖的喧哗。
一切如常,那么那边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
再看看他,胡渣冒了头,面色憔悴。
就这么坐倚在床栏上睡了。
记得他军中战事紧急,熬上两三天也是精神抖擞的。
看来,我躺了不止一天了。
口渴得厉害。
还是别叫他了。
身上没什么劲,起身倒茶却是不难的。
左肩灼痛里,带了痒痒,伤正愈合的缘故。
毒已经解了么?
那这命便是捡回来了。
稍运了些真气拍了他睡穴,随手给他披了条薄被。
他比我还重上几分,就我这模样,现下可搬不动他。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倒了杯茶,踱到窗前,开了半扇。
外面的嘈杂随风而来,听起来很温暖。
和这初起的阳光一般。
死里逃生,也不是第一次了。
还能醒过来,真不错。
深深吸了口气。
院里雪水冰凉清冷的气息。
阳光晒在窗上墙上,木头安实的味道。
还有,酒香。
二十二、
——庄子里给烧了马厩、仓房、子弟的厢房,大厅烧焦了一角?
——没错。好在人手倒没多少折损,该留下的,也没让走了哪个。该算的帐,可就不是我们得操心的事了。
几个臭小子凑近来。
——我说,无影你好福气啊,守门的那些子弟脚程不够快,上下山赶不及,都没了地方睡,搭了窝棚好生凄凉。我们几个眼下也窝在客栈呢,又不好去芒姐那搅了生意。客栈那鬼地方,洗衣服还要出钱。
——你打哪找来的兄弟?嗯?酿的酒好,连你人也给伺候得好好的?
晃晃杯子,咕嘟一口干了。
——一听说山上庄子出了事,急急忙忙跑去问你怎么样了,又眼巴巴把你接家里供起来……
——去。少灌点黄汤,还有,临出门把酒钱留下。
头疼。
——诶哟哟,心疼你家媳妇钱了啊,可眼下无影你要娶小的,也得问问门口那个大的罢,嗯?
顺他们眼色看过去,正是单岳那家伙。
进来,把药盏放桌上,又出去了。
只是眼前这几个……
欺我伤没好,是这么占便宜的么?
——勾命,索魂,我忘记告诉你们俩了,上次出去差使,听了消息,腾江下游那边,下了几场大雨……
——涨水了?决堤没?!?
看看,不成了罢。有时候问候我不如自己省些钱捎回家去给你们老爹寡娘多办些年货呢。
——……江面上冰冻得更严实了。
——你小子!
一根颤巍巍的指头伸到我鼻子底下。
若不是顾虑有伤在身,早该拆招了。
——得,哥几个说不过你,认栽。
一口气干了三杯。
这不眼馋我么。
——那,呆会还当值,先走了啊。
——好好在你媳妇这里养着,别再半夜给人钉上一箭。
我若没挨那箭,你们现在有这么空闲么。
二十三、
楼里子弟伤病,自是楼里兄弟在照料。
现下这般的,别看暗总好说话,其实按说,是不会放了我在他这里的。
可是不知道,他怎么和暗总说的,竟然肯了。
那日里那些话,我自个知道,也算是够狠了。
要断便得断得干净,拖泥带水,和我方遥,从来是不沾边的。
眼下他既然有惠于我,又是不省人事时候已经欠下了的,现在醒过来,再说一遍那些,也就失了妥当。
只得待言谈间,好言劝了他了。
他既然见过我生死无常,总算是知道厉害了罢。
但愿能想明白,回去做他的武馆主。
问题是,这几天,都没找到说话的时候。
我醒过来,他补了三天睡,然后又开始忙。
只顾着打坐调息,也就没时间看看他在做什么。
药已经温得能入口了。
端过喝掉,倒了杯茶冲冲喉口苦味。
一回身,却见门口有个小脑袋探来探去。
是他路上收留的那个家伙。
——是你啊。
是我,怎么了?
我没吭声。
——无影叔叔……
——嗯。
有什么事么。
——呃,没,无影哥哥。
——嗯?不是叔叔么?
怎么忽然掉了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