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上面说他徇私吧。”
“说的也是,这可是个人精啊,咱们读一辈子,还不及他混得好,这世道真是不比从前了。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吧?”
“二十三。”向南想说,邵右清那些是靠命搏出来的,而且还得凭运气和脑子,不过说这些没意思。
导师让向南陪着去参加饭局,向南不去,结果那顿饭不知道怎么吃得不愉快了,导师于是觉得向南“不上道”,亲戚又怎么样,亲兄弟还有关系微妙的时候,何况不过是表兄弟。
向南觉得自己的压力瞬间大起来,他本以为独善其身就可以,看样子远不是那么回事。
他心里打定主意不去那个单位了,一个军方研究所招聘技术人员时,他偷偷去应征了,结果又闹出不愉快来。他隔壁宿舍的同学应聘同一个职位,人家单要了向南。
他那位同学气冲冲跑来质问他,“你不是找了年薪四十万的工作,何必还来跟我抢同一个职位?”
向南失眠了一夜,做了一件事后在他看来极为愚蠢的事情,他把邵右清约出来吃饭,告诉他自己准备毁约,毁约金照付,但是他可以帮公司再介绍一位工程师,那人是他同学,技术才干绝对一流,各方面都在他之上。
“俞斌伟是吧?我知道的,当时他也来面试的。”邵右清端起柠檬汁摇晃着,然后喝了一口,皱着眉头痛苦不堪的样子,“你是不是另谋高就了?你当这签约是儿戏?”
向南吞了吞口水,强自镇定,“我想把贵公司的损失减少到最小。”
邵右清抿着嘴笑,一边慢条斯理地将三文鱼卷到筷子上,蘸了芥末送到嘴里,一下都没嚼,他就用餐巾捂着鼻子,忍过那一阵冲鼻的味道,他才开始扭动腮帮子大嚼起来。“表哥,你太让我意外了。其实你早就在39所找到工作,好巧不巧,得罪了自己的同学。你这样占着茅坑不拉屎,终于良心上过意不去,所以想出这么个两全其美的主意来,是不是?”
向南心里那根弦“铮”地崩断,他知道自己一败涂地了。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邵右清恶狠狠地嚼着生鱼片,好像把向南嚼在嘴里似的。
向南在这个时候做了个更纯的决定,他咬紧牙关抬起头来,道:“你不就是想跟我睡一觉吗?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那……那个事可以考虑。”
邵右清愕然,下巴都要掉下来似的看着他,好半天“嗤”一声爆笑出来,直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向南紧张地看着他,如果邵右清现在站起来说,“走,我们到楼上开房间。”
那他真是骑虎难下。
结果邵右清用餐巾擦擦嘴,站起身来,又各自擦着他并不肮脏的左右手,“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尤物呢?”他狠狠地甩下餐巾,掉头离去。
向南给他怄得要吐血,不过他觉得这是他自找的。
其实俞斌伟的事,也不全赖他,即使自己不去,人家面试也未必会被录取,当然这个话不能往明了说。况且如今这个局面,自己摆明了消遣别人玩,签约毁约签约的,对其他同学的声誉也有影响。
回到宿舍,他找到俞斌伟,郑重其事道:“我并非故意的,不过你是个有本事的人,哪里都会有好工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你也懂。我已经决定了去39所,那家合资公司还缺人,你可以试一下。行不行,看你自己的本事。”
俞斌伟去问了,结果邵右清那边说他们只要向南,向南不去,他们不招人。
这下真是大大地得罪了人。
向南每天出门都恨不得找地洞,事情闹得上上下下不少人都听说了,他一时间成了伪君子的代名词。
就在向南对自己的声誉不抱希望时,邵右清那边突然又向他的同学发了函,说公司高层商量再三,有意向跟俞斌伟签约。
这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邵右清几乎在俞斌伟与公司签约的当天下午,就打电话跟向南来邀功了。
“这个事我跑了不少腿,磨破了嘴皮子才办成的。”他等待向南开口道谢。
向南因为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口气和善许多,“我请你吃饭。”
“违约金不少呢,你还请得起?”
“日本料理不行,路边摊总还可以。”
两个人又瞎扯了一通,邵右清道:“那个睡一觉的事,还算不算啊?”
向南无语。
邵右清哈哈大笑,“跟你开玩笑呢!主要你当时那么一说,吓着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的,非常生气,就有点口不择言了。回头我想想,觉得其实这个事我能帮你,那为什么不帮呢?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就是叫我去死我都会问你是上吊还是吞金。”
向南受不了地笑骂,“你神经病。”
“向南,我想我真是神经病了。”
向南心里隐隐还是觉得不对劲,他知道那种手段——当你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去求人借钱时,人家先不答应,等你以为事情准成不了,希望一定破灭时,人家再跑过来雪中送炭,那借钱的这一位一定感激涕零。
邵右清太会玩弄这一套了。
“向南,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共事?其实你做技术的,我对那个一窍不通,你在郊外工厂车间我在城里办公室里头,咱们一年到头也碰不到一起。你总这么躲我,真叫我难堪,我不是那么死缠烂打不知趣的人,你烦我,我就不在你跟前出现。也就是你了,换个人我这么倒贴,连我自己都觉得贱。廖总上回还问我怎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我说我想一个人想了好多年,他一直骂我假纯,怎么都不相信。”
向南很平静地听他深情款款地肉麻,只觉得邵右清跟演话剧似的,哀怨动人,然而作得厉害。
这事算是过去了,邵右清除了白吃一顿大龙虾,也没要向南以身相许。
向南本能地觉得邵右清在耍手腕,可是对他的反感真没有了。只觉得作孽,邵右清竟然这么多年对自己痴情如此,奶奶要是知道了大概会气昏过去,总之是作孽。
向南没等毕业,就开始在39所工作,拿的是死工资,薪水数目勉强能看,但是买房买车就是很遥远的梦想了。研究所是军队编制,但是他并非军籍,所以除了宿舍,没有婚房可以安排。俞斌伟没有因为他让出位置来而感激他,因为当时的确有点丢脸,后来同学几个出来吃饭,听说向南现在过得不死不活的,他就生出一点同情来,不过隐隐带着一点点幸灾乐祸。
向南对金钱一向看得很淡,在单位大妈热心张罗下去相过几次亲,均以失败告终,不过他也不急,那些上来就问房子车子票子的姑娘,他一点想法也没有。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其实单身也不错,他对女人没有多少兴趣。
不过想到邵右清,他又有些后怕,觉得还是找个女人才是正经,何况找到工作以后,于秀芬已经在电话里隐隐约约提到女朋友的事情。在家乡那个小城市,像他这个年纪的基本都结婚了,有的人孩子都上幼儿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