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还是二月,黑木崖下春暖花开之际。然黑木崖山势奇高,自是比崖下冷的。
南柯将手伸到水牢之中,冷彻心扉。
那小贼蜷缩在角落,只有那边高出一片平台,台上水只高过膝盖。他头发凌乱,低着头双臂交叉拥着自己瑟瑟发抖。闻言豁然抬头,面上隐约绝望。见到来人,迅速换上怨怼愤怒。并不语,只是狠狠盯着南柯。
不出南柯所料。那贼,正是田伯光。
昔日他无聊之际惹祸上身,为南柯所迫,无奈吃下三尸脑神丹。之后找了杭州名医鉴定——确实那叫江湖人闻风丧胆的诡异毒药!寻访十多位名医,皆是束手无策。无路可走之际,他只好来这黑木崖碰碰运气。
田伯光易容术练得不错,几日来假扮黑木崖最底层小厮,混得倒是风生水起。然而这三尸脑神丹解药,乃是属于日月神教最高机密,除了教主,甚至连平一指都没有。
是以他又犯了愁。
——黑木崖地位制极其严格,他这种粗使小厮,没个意外,是万年都见不到教主的。
然而机会很快来了!
过年那几天,黑木崖上层人手短缺,他便被唤了上去。
他瞅准时机,换上崖上某张小厮面孔。趁大年忙碌无人注意,他暗自庆幸,留在了崖上。
不得不说,田伯光是极有胆识之人。他只身一人便敢上黑木崖,并且步步稳扎,步步为营。南柯听说这事,面上虽不动声色,目光之中到底还是露出了赞赏。
可惜,终究功亏一篑。
事实上,倘若芊寻夫人没有忽然想到要将自己亲手绣的荷包放在教主房间,好让教主想起七位娇妻的好,而后重新宠爱她们,田伯光就算将教主院落翻得天翻地覆,也决计不会被发现。
田伯光轻功不凡。被发现那一刻,毫不犹豫运功逃跑,最终却被向问天拿下。
田伯光成名才几年光景,这几年黑木崖你争我夺瞬息万变,是以谁都没听说过“万里独行侠”威名。众人只当正道居然如此蔑视日月神教,还敢派人上崖示威(偷教主东西=打崖上所有人脸)!真真不得了啊!
于是童百熊亲自提了人审问,得到“南柯兄弟”四字。
崖上一众人面面相觑。
南柯是谁?
——副教主。
南柯的兄弟又是谁?
——副教主的兄弟。
理论上来说,乃是黑木崖贵客。然而这副教主的贵客,居然还干起偷鸡摸狗之事了!
童百熊怒极,一个耳刮子抽的田伯光打了两圈转儿,趴倒在地。正要一刀宰了田伯光,却被桑三娘拦下了。
在桑三娘与向问天提议之下,终于放了只信鸽,飞到了东方不败手中。
南柯明白一切关键,挥手命人打开水牢之门,而后亲自将田伯光扶出来。“唉,大家就是太过小心了!难道还真以为我黑木崖是什么西湖园林么,任何猫猫狗狗都能上来遛遛?怎么能这样对我的好兄弟呢,当真该罚!……田兄,你还好吧?哎,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他装模作样呵斥了跟随他来的那名小厮一番,见他慌忙去请大夫,回眸朝田伯光歉然一笑:“田兄慢些走,摔了可就糟了呢。”
田伯光浑身僵硬,冷得几乎无法动弹。他半靠在南柯身上,骤然暴露在阳光之下,只觉仿佛无法承受这般温暖。
然听闻南柯此话,终是无法忍住,兀自颤抖起来。
第48章
二月初,1505年。
朝堂最新消息传入河北,明孝宗朱祐樘已卧病于床,恐不久于人世。举国子民哀戚,心心念念这难得的年轻贤帝能好转,唯有南柯知晓朱祐樘真的快要驾崩了。
几月之后,朱厚照继位,开始其荒唐淫靡的一生,而朝堂之中风向骤变,怕改写政局,又要动荡不安。
这些之于南柯无所谓。他关注的,只是年表与笑傲江湖一书关系。
待明年,嵩山派劳德诺便要受左冷禅派遣进入华山派作为卧底。再三年,青城派掌门余沧海假装为前世掌门长青子雪耻,为夺《辟邪剑谱》,灭福威镖局,仅余林平之一人生还。
剧情不疾不徐继续着,理所应当潇洒不羁。
而南柯仰着黑木崖顶端那一株琼花树,怅然长叹。
历史(剧情?)在他身上拐了个弯,一切的一切终究还是走上了剧情正途。比如东方不败依然不喜权势全权交由他人,比如他如今代替了杨莲亭掌管黑木崖。
——比如东方不败的信任,参杂了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逃避心理。
是以他只能凭借微末之力,渐渐改变剧情。杀任我行以绝内患为第一步,改辟邪剑谱霍乱正道是第二步。
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啊。
譬如向问天任盈盈与东方不败的矛盾,譬如他与黑木崖高层之间的矛盾。
南柯能看见远方之路交错纵横,无数支路横亘。但凡踏错一步,便永远偏离真正方向,再无法到达终点。
南柯照顾田伯光之际,东方不败拂袖在成德殿主位上坐定,面上略覆了些许倦怠。
向问天原先有一肚子话语想要求证,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扯出几句无所意义的话语:“此番出行,教主大人可是尽兴?”
东方不败顿了顿,垂眸掠过他,淡淡颔首:“嗯。”
向问天抬眸,语气平井无波,恍若真正闲聊。“属下听说,教主是去了西湖赏雪景?”
“嗯。”
“前些年被教主大人派去驻守西湖的梅庄四友怎么只回来了两人呢?难道另两人如此懈怠教主!属下以为,对黄钟公丹青生决计不可轻饶!”
“嗯。”
“属下自请带人前去捉拿黄钟公丹青生二人!”
“嗯。”
“……教主,您在听么?”
“嗯。”
“……”向问天僵了嘴角,微微抽搐两下,缓缓道,“舟车劳顿,教主定是累了。”
“嗯。”
一众人瞧着上座教主大人漫不经心敛眸颔首模样,皆汗颜三尺。又是一番面面相觑,最终在向问天提议教主大人先行歇息后,行礼告退。
“向左使,且慢。”向问天走至门口之时,身后传来东方不败的声音。尾音慵懒轻慢,却有着将一切尽掌于手中的狂妄错觉。
向问天从未有这般感觉,就好像眼前的东方不败,于这两个月间忽然变成不可睥睨之人,再无人可与之争锋!
向问天心下一颤。回头,微弯了腰,恭恭敬敬道:“教主有何吩咐?”
半晌,只闻一声轻笑。
“向左使,无须多虑。”他站起身,慢慢自石阶上走下,然而给予向问天的压力却是愈发。“毕竟,黑木崖很需要你。”
向问天心下一凛,屏息见东方不败错身离去。
——黑木崖尚需要你,所以本座暂不动你,向问天。
但若有一日你终于按捺不住,叫本座忍无可忍,便再无存在的必要了。
本座,决非善人!
东方不败的院落一如既往。只是冬日逝去,院落中已无积雪。梅花谢了匆匆,柳枝尚未抽出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