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手一颤。
右手杯中,酒水晃出一滴。落在他的手心,恍如泪水。
又譬如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淋下。
他转头,见南柯自顾自饮酒,面上落寞愈发。
像是忽然了悟。
他不愿插手教务之时南柯皱眉不悦,他绣花做衣之时南柯欣喜后的无奈,他瞧见新庄园时南柯的叹息……
日子太过愉悦快乐,以至于他忘记了南柯的初衷。
……回家。
纵然再喜欢,终究还是要回家!
东方不败试着扯起嘴角,保持笑容弧度。几次之下,皆是失败。
他邀他比武,请他喝酒,为他做衣……为他的冷淡而愤怒,为他的逃避而烦恼,为知晓他原来也是在意自己而快乐……他第一次为他人做到如此,无怨无悔。他甚至为他们将来做了那么多假设想象,却忘了他终究是要离开。
他心下抽痛。转头,见南柯一如方才饮酒自娱,丝毫没有半点注意自己。往事历历在目,记忆之中的南柯温柔也好,冷淡也罢,便如烙印,烙在他生命里,再无法使之结痂褪去。
而他打了冷颤,只能痴痴凝视南柯。
即便曾经最爱,现下也只余了万分委屈。
东方不败这般想着,声色中亦覆了一分恼怒三分漠然:“为什么不能留下来?”
南柯闻之一怔。
他顿手,片刻后想要再饮,却被东方不败夺过酒杯,一饮而尽。
东方不败踏了一步,逼近南柯,微仰头紧盯着他的双目。距离不过一指,南柯甚至可以感觉他呼出的酒气,洒在自己脸上。
香醇,醉人。
东方不败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说:“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留下来?”
南柯别开眼。
东方不败面上渐渐浮现出失望怨怼,转身要走。南柯一把抓住他的手,却说不出一个字。
东方不败闭了闭眼。
他说:“你若要走……往后纵然万世繁华,我独守的……亦不过一座空城。”
第56章
漫天烟火终于是停了。
东方不败仰头,见天幕昏暗,没有任何星子,亦无月光倾斜。他望了许久,道:“我从不是善人。”
身后悄无声息,恍若死般沉寂。
“你说,你要赌。那么我陪你一起赌。”东方不败仰头,灌一口酒。“你可知,我这一生,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有多高兴?”
南柯站在他身后十尺,紧了紧拳头,半晌才道:“我也是。”
东方不败哈哈大笑。他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
“我知道。”
东方不败闻之,面上渐渐便换了失落:“你又是否知道,我有多不舍得……”
“……我知道。”
东方不败嗤嗤笑起来:“哈,是啊。你知道的……你一直是知道的……”
“……”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东方不败望着暗黑天幕,这般念到。他忆起年时福建雪落无音,而他笑如荻花,恍若隔世。
彼时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东方不败再灌下一口酒。他忽然觉得满口苦涩,喝下的好像已不是他平素最爱的美酒。于是狠狠将酒坛砸到地上,酒滴飞溅,一地碎片。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崖顶狂风愈甚,吹得琼花树叶猎猎作响。
南柯抬头,见天幕之中乌云倾斜,像是即将落下一场雷雨。南柯上前,握住东方不败的手。
哪怕是夏天,这双手,也是一如既往的凉。
他正要往回走,东方不败却转身攀主他的肩。而后在他肩窝之处,狠狠咬下一口……满口血腥,却得不到甚至片刻的快意。
南柯皱了眉。并不挣扎,任由东方不败咬着。
东方不败死死咬着,就好像你死我活,直至血蔓延至他整个肩旁,才松开。
“你带了面具,谁也不知你心底真正想法。”东方不败笑起来。他闻到南柯肩膀溢出的鲜血,带着香甜的味道。“我便时常在猜。猜久了,又开始猜我之前猜的,到底对不对。我以为我猜的是对的,可如今你告诉我——错了!你东方不败猜的,全部都错了!”
他靠在南柯身上,继而又傻笑起来。“你说,倘若我从一开始便知道这是错,”
他顿了顿,又道:“呵……想来,还是会错到底的!”
南柯别开眼不答。将人横抱起来,带回院落。
东方不败靠在他的肩膀处,轻声笑起来:“我也知道,你恢复能力很好。可这一次,你千万莫要敷药……我只是想要看看,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痕迹,会有多久……才褪去。”
南柯脚步一顿。
他心下酸楚,甚至差点落下泪来,便仰头来看天幕。
一滴水落下,而后第二滴。天边轰雷,万家灯火在这一瞬间被惊醒。
果然是下雨了。
南柯再不停顿,施展轻功,片刻便至东方不败院落。他将人放回床上,见他缓缓睡去,便灭了一室灯火。
而后,无力倚在床边。
半晌,他才听得自己这般说:“你假装我一直在,我假装我一直不走……不是很好么?为何,还要说出来呢……”
为何,还要说出来。
他低低笑了声,垂眸看因醉酒而陷入熟睡的人。
黑暗里,他看不见任何东西。
是以伸手,却摸到一脸湿意。
他再控制不住,低头亲上东方不败的额头,而后是眉眼,鼻梁,唇角。
“东方不败……”他喃喃,像是自言自语,抑或告知:“你可知……也唯有此时,我才敢这般放肆。”
翌日雨后,空气格外清新。东方不败闭门绝客,而南柯取了焦尾,在亭中抚琴。
“听副教主抚琴,方知这世界,果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南柯双手一顿。睁眼,便见任盈盈巧笑嫣然,亭亭立于眼前。
南柯正要施礼,任盈盈便道:“副教主莫要再给盈盈行礼了!无论是地位还是备份,你都应接受盈盈行礼猜对!”
闻之,南柯坐回原处。
任盈盈也翩然坐下,双手交叠着放到膝上。
江湖儿女大多不拘小节,只是对比官家小姐而已,基本礼数依然是在的。尤其是任盈盈,更是受了极良好的教育,姿势优雅端庄:“盈盈许久不在黑木崖。听闻副教主将神教管理得极好,并未有辜负东方叔叔信任,盈盈很是感激。”
南柯谦逊道:“圣姑谬赞。”
“……”
两人扯淡片刻,任盈盈听南柯话语之中敷衍较多,咬唇开门见山道:“东方叔叔自上位以来,恩威并重,赏罚分明。然而如今总有不着眼小人,认为叔叔暴戾有余,贤良不足。不知……副教主是何看法?”
南柯心下一窒。他迅速抬头,诧异看了眼任盈盈。见任盈盈眼中露出一分冷芒,迅速道:“教主文成伍德,是何人竟敢如此污蔑教主!”
任盈盈皱了皱眉:“自我教创教以来,教主便是有德者居之。副教主难道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