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见衣物成功滚到门缝中散了开来,心中比了个胜利标志。他猫着腰躲到缩到角落里。除了一大片垃圾,这里还有一个竹篓,藏着他足够小的身体。
近几天许县大雪封城,下午人们清扫出了庙会的那一条主道,其他道上却依然覆着雪。且天寒地冻少有行人,曹植走过的这几条偏僻小道,脚印都是鲜少的。
还好今夜无月。而因人烟稀少,这些地方也尚未点灯火。
曹植等了许久,才见得先前看到的几个人已来到了城门口。
曹植借着火光,默数出他们居然有十二个人。
又也许不止的,应该还有人在人群里搜寻他。
他们交谈了片刻,有人眼尖,捡起了他故意丢弃在门口的锦衣,又激烈地争论了片刻。而后八人继续搜寻,留四人守在门口。
曹植发现,这四个人已经不是先前的四个了。
曹植暂时安全了。
他们现在谁也想不到,要找的小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的垃圾堆里。但他们总会反应过来。这段时间不会很久——待八人回来的时候,他便真正走到了末路。
——他可以用这些时间来想想,究竟是谁。
他这一次出行全然在预计之外,知晓的人也只有母亲,二哥。
是谁呢?
天寒地冻。
曹植丢了外衣,身上只剩一件夹袄。
他缩在垃圾堆里,闻着周身散发的气味,身上越来越冷,他却并不着急。
凛冽寒风里忽然传来一阵不可摒弃的恶臭,夹杂着这些垃圾发出的味道,曹植恶心地差点将晚饭都吐了出来。
城门前守着的那四个人此时也已闻到了臭味。
四人齐齐喷出喝下去的酒,其中一人忍不住吼了起来:“什么东西,快给大爷我出来!”
然后他们便见得,雪夜里一辆车自远处徐徐而来。
半夜里若行过一辆车,绝对会引来许多人好奇。但这辆车非但不会引来什么围观,甚至行人都要唯恐避之不及。
——这是倒夜香的车。
四人原先有些烦躁的表情,此刻表情却像是吞了夜香一样。
待这辆破破烂烂的车缓缓行至眼前,为首一人才拦下他:“你,见过一个小孩没。”
赶车之人长地贼眉鼠眼。他一见今日情形与往日不同,心中就有些颤抖:“小人只有这些夜香,哪见过什么小孩子呀。难道小孩子还能躲在粪坑里么……”
“滚你妈的!”一人听他说的恶心,就大骂着举手欲扇他一巴掌。
但他的手毕竟没有落下,被另一人抓着,使了个眼神。那人讪讪改了动作,挥了挥手:“你的夜香怎么这么臭?”
“额……小人盖子破了,今夜就随便找了点东西覆在了上面,让大人们受惊了,受惊了。要不……小人请大人们喝点酒?”推车之人见那人不再打他,就拿起腰间酒葫芦,谄媚递给劝阻的那一人。那人触不及防之下近距离被他的手一熏,只觉胃中急速翻滚。他“哇”地一声狂吐出来,大吼一声:“滚!”
其余三人却哄笑出声。
男人战战兢兢挥鞭,毛驴吃痛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毛驴走的并不快,车轮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也不知过了多久,道路越发颠簸,男人终于停下了车。
他下车的第一件事,不是卸下车上夜香,而后蹲下身子,趴着对车底下吼了句:“喂!”
“噗”一声,有东西掉在了雪地里。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先前他手脚并用攀在车底,一路躲到了这里。此刻爬了起来,见男人皱眉不悦看着他,便用最可爱的表情笑了起来。
他已试验过无数次了。一旦他露出这样的笑容,除了某个小人,谁都会对他卸下防备。
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了半晌,给了个中肯的评价:“真蠢。”
“……”
这个孩子正是曹植。
他之前假用衣物,假装自己已出了城。但他用意并非将他们引出城,相反他是在告诉他们,他还在城里。
而在他们都以为他真的在城里,他又必须想尽办法尽快出城。
——他必须躲到天亮,只有出城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天亮了,许都才会是他曹家的许都。
曹植迅速敛下了笑容。
男子倚车而坐,高高翘起了二郎腿。他喝了口酒,似漫不经心道:“小子,我不管你是谁,趁着劳资心情好,快点滚。”
曹植并不回答。他非但不回答,反而还问了男人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躲在你车里的?”
“你这不是屁话么。”男子不客气地将口水喷了他一脸。曹植抹了一把脸,不知是不是与夜香混久了,他只觉整只手都臭了。“劳资推了这么一路,这夜香什么时候变重了,我会不知道?”
他说完,也不管曹植什么反应,优哉游哉倚着车,喝起了酒。
第5章 如此推断
天寒地冻。
这一场雪下的太过铺天盖地了,野外如今还是一片银白。林间狂风呼啸,比城里更冷几分。何况他本不强壮,再加外衣丢了,更是冷的彻骨。
曹植浑身都泛着寒气,他觉得鼻子快破了,呼吸十分困难。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忽然想到似乎在哪瞧见过“骨骼肌颤抖可产生热量”一说,于是整个人像抽风一样抖了起来。
“……”一旁的男人往边上挪了一点,再挪了一点,继续悠闲悠闲喝酒。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曹植抖了一会,真觉得浑身暖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
——想不到第一次出门,竟发生了这般惨事。
“喂,”身旁男人又开了口。许是喝了烈酒的缘故,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还不滚。”
曹植皱起了鼻子,一脸无赖模样:“这地方又不是你的,我爱坐不坐,你管我滚不滚。”
男人白了他一眼,嗤笑一声。
曹植不再理他,仅是不言不语坐在车边。他看男子喝完了酒,似满意地打了个酒嗝,才歪歪扭扭站了起来,扛起夜香桶将之倒入坑里。
然后曹植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身形非但没有晃动,反而更直稳的像支长枪。
曹植的眉毛挑了起来。他却并不说什么,只是看男人一缸一缸倒掉,洗净。
这小半年下来,曹植已清楚知道,这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有人弱肉强食,有人智计百出。有人享荣华富贵,有人得身败名裂。但几乎所有有才之士皆东走西顾,为锦绣前程奋力一搏。
但眼前这个人,既有武艺,又为何甘愿在半夜里默默无闻地倒夜香,甚至为人鄙薄?
真是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做完了这些,将所有的缸都放回车上。时已近五更,是时候驾车回程。他尚未上车,就见得小孩爬回了车底,用他焐热的手,稳稳抓住在了车的底下。
“……”男人真是无语了。
这小无赖摆明了是要搭顺风车回城。
城门口的那些人明显是在抓他,而小鬼非但躲过了,更钻到车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城。被他发现驱逐,小鬼的神色也没有什么惊慌或者激动,就那么平平静静坐在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