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大业面前,从无亲人!
曹植虽早已知晓这些,从来却是无所谓的。事到如今当真发生于眼前,他心中忽然就有了不可言说的心悸动容。
曹植已离去了。
他离去时,华佗已陷入沉思寻找方法解救曹冲,并未发现曹植的离去。
门外夕阳西下。
半边云彩有如火烧,这一种仿佛要燃尽整个天幕的红色,看起来居然壮烈如斯。
曹植只看了一眼,便开始思索起来。
他在想,若那人要再杀曹冲,是否会有什么前奏显示他欲下手呢?
而他若是对方,又将以什么办法来解决一个人呢?
曹植一边走着,一边思索。
首先,必不会以如今之法慢慢磨死他人。他会选择避开一切有利对方之物,最好是瞬间使那人身死。因为但凡不是一击致命,都有一线希望医救。是以,他会尽可能地支开医术较高之人,譬如华佗;第二,如何抹去线索。任何一个阴谋诡计都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因而在下手之后,未避免暴露自己,无论成与不成,都必去抹去所有有关自己的痕迹。最好的是,同时自己也在受害范畴之内,甚至伤及性命却不至于死。毕竟是为利而杀一个人,不可能有傻逼选择同归于尽。
第三……寻个替死鬼。
替死鬼……
将所有证据抹去之后,为进一步摆脱他人怀疑,最适合的自然是转移他们的视线。用另一件大事,或者另一个嫌疑人。这个嫌疑人可以是与此事无直接关系,但必须时自己与对方共同的敌人,抑或受益人。
……等等。
若是曹冲死了,曹丕重伤朝不保夕——受益人岂非是他曹植?!
曹植豁然睁大眼,瞳仁骤然收缩。
郭嘉瞧见立于院落之外的少年时,正好将他此时表情俱收眼底。
这些日子他已经能起身走出房门四下看看了,华佗也说他需要多走动走动,他便每日起身出门走上几步。
他凝视着少年面上略显怪异滑稽的表情,半晌才缓缓道:“四公子这是……脸颊抽搐?”
曹植踏入院中的左脚一滑。
他眼疾手快攀着院中门框,有气无力虚弱道:“先生,其实学生现在浑身抽筋……您能不能、能不能,来扶学生一把?让,让学生坐上一坐……”
“……”
郭嘉默然良久。
他眸中渗出些许笑意,却是淡道:“既然四公子身体不适,不如命洛安搀扶,早些回去歇息。”
话音未落,曹植已直起身。他甚至还拂了拂衣袖,风度说不出的温润优雅:“先生说笑了,学生健壮非凡,岂会身体不适呢?”
“……”
郭嘉眯了眯眼:“不抽了?”
“先生说笑了。”
郭嘉顿了半晌。他忽然有些不认识眼前这个陌生的厚脸皮,半晌才缓缓吐出两字:“呵呵。”
建安十三年七月,曹操挥精兵十五万,南征刘表。
此时刘表精兵堪堪十万人,且荆州疏于战事,将士不堪一击。听闻曹操以势如破竹之势前来,刘表怒极攻心。
秋八月,刘表病亡,琮为荆州牧。
第50章
夕阳西下,郭嘉站在院子里,迎风而立。
八月的风并不萧瑟,拂过人的脸庞甚至带着沁人心脾的清凉舒适。只是郭嘉病至如今,尚不适合吹风,是以每每外出浑身总要裹得密不透风。
任何人瞧见他,总会怀疑冬天是不是提早降临了。
郭嘉的面色也十分白,但眼中灰败已尽数退去,并无性命之忧。华佗说过他如今身体虽依然不大好,但慎防忧虑辛劳之流,适当走走路喝点补药,久而久之便可无大碍的。
人常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在接近死亡之后,总要变得惜命起来,甚至连理想、追求都会有所改变。
但郭嘉没有。
他依然在向往遥远的战场,希翼再如雄鹰一样的翱翔,甚至期望曹操能平定天下,而他则留名青史永垂不朽!
他从前是风度卓绝、温和睿智的。这一点哪怕是重病之后,哪怕浑身都是瘦骨嶙峋,也不会有丁点改变!
曹植微笑。
事实上,今年之前他并不了解郭嘉,只因这个人的眼神、理想而喜欢于他。直至这些日子的相处,深知这个人的韧性从容,这种浮于表面的喜欢才渐渐深入骨髓。
只是愈喜欢,他需要处理的便愈多。
曹植想到这里,缓缓皱眉敛容。
与他面对面的郭嘉,也缓缓皱眉敛容:“天色将晚,四公子前来可有要事?”
曹植回神眨了眨眼。
从小到大但凡他眨眼以示自己无辜单纯,接下去要说的话大多是虚伪无意义的。倘若杨修在面前,曹植这般表现定便能获得嗤之以鼻与一声嘲笑。
但他面前的是郭嘉,郭嘉从不给任何人难堪。他甚至专注凝视曹植,仿佛他面上开了花。
曹植目光灼灼关切道:“先生吃了么?”
郭嘉顿了顿。
他感觉自己脑门抽了下,连带指尖都克制不住地微微蜷起。但他依然从善如流道:“须看四公子问的是午膳还是晚膳了。”
“午膳?”
“吃了。”
曹植想了想:“那么晚膳?”
“……尚未。”
曹植陷入沉思。
郭嘉微眯了眼。他自然知晓曹植心中藏着什么不便同自己说,便道:“是以?”
曹植微笑起来。
他正色道:“学生忽然想到许久未与二哥一同吃饭了,便有些怀念。是以学生告退,先生早些休息。”语罢,居然转身就走。
这几个月以来,曹植时常到郭嘉院里。照顾也好,闲聊也罢。事实上他总要同自己说一大堆话,无论意义何在。
却从未有如此干脆利落的离开。
郭嘉凝视着他,眸中光芒闪烁。
曹植方至他院前时,表情半是沉凝半是抑郁,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欲寻他商量。而他甫一开口,曹植却猛然换了颜色,反而开始说些乱七八糟的废话。
郭嘉缓步至房中。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而后凝视着一杯清水,以指尖摩挲杯壁。
以曹植对他的了解,不可能不清楚他的神色已被看穿。那么他最后一句话,其实是在告诉他:这件事,他不能告诉自己,却要同曹丕商量。
看来定是家事了。
郭嘉缓缓将温水一饮而尽,眸色愈发深邃。
既是家事,他自然是不该管的。但只要一想到曹植面上,总觉得有什么应该主公这些儿子里,看起来曹冲似最有潜力。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有绝大的把握,笑到最后之人,绝非曹冲。
不管郭嘉想到了什么,曹植都必须要找曹丕聊聊。
他入曹丕厅中时,天边火烧云已褪色了。此时曹丕正在认真看一本书,瞧见曹植,神色既有诧异更有惊喜:“四弟来了!”但他并不起身迎客,反而是像小时候一样随意指着对面道,“坐罢。”
这两字一出,他面上更有复杂怀念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