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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4)

楚茗心中猛然一痛,弟弟所托非良人,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总是难免难过一番。被良大夫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他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知道了……那,那且留着吧。良大夫,还请你务必保密……对任何人……哪怕是对小瑜。”

良大夫应了,转身出房去抓药了。

楚茗淡淡地看向腹部,心里却暗暗生了几丝莫名地期待。

这期待像极了初春第一颗破冰而出的嫩芽,大概是会随着时日渐渐发芽抽枝吧。

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清晨。

楚茗被一股难抑的恶心从美梦中揪了出来,他趴在床边,搜肠刮肚地呕了起来,可惜他昨夜因为没有胃口而没进晚膳,此刻也只能呕出一些酸水。外面天色阴沉沉的,似乎是下了场朦胧的雨。

楚茗被这场恶心搅得再也没有心思睡觉,他干脆拎起被角,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懒懒地倚在雕花窗框上,静静地看着屋檐外细密的雨丝。

雨幕阻隔了他的视线,使得他看不清不远处游廊上那一串风铃,只是觉得雾蔼蔼的。他半瞌着眸子,面色寡淡,看着这雨淋湿了地,淋湿了房,淋湿了树。

甚至淋湿了他的心。

他盯着那雨幕看了许久许久,久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然停了,他却还看着那滴水的瓦檐怔怔出神。

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觉得五味杂陈,连下一步的计划都没有。

罢了,能瞒一时便一时,大不了之后娶个贤良的女子做夫人,也好为这个孩子正名入籍。

此刻已是暮夏,庭院中的绿植肥厚的叶片被一场雨冲洗的油绿得发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氤氲的水汽,夹杂着几丝夏日少有的清凉扑面而来。清风徐徐,远处的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风铃下挂着两个一蓝一红的香包的流苏也被吹得飞扬起来,纠缠在一起。

伴着几丝雀儿的鸣叫,楚茗打开了柜子,选了一套在此时看起来并不算凉爽的秋衣拿了出来。

——————————

燕承启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楚茗了。

从前他和楚茗不熟悉的时候,起码他一月还会在御书房与他碰巧遇上个六七次,一同议事。可是这两个月他明明加勤了往御书房跑的次数,近来恨不得每天都去一趟御书房,按常理来讲应该是增加了“巧遇”的次数才对……可是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这两个月他连楚茗半个影子都没看见过!

燕承启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去的时间不对,次数不够勤,可是一个多月后,他渐渐发现是楚茗故意躲着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因为他亲了一口那看起来有点美味的脖颈?

他能怎么办啊。

他也很绝望啊。

这日,燕承启因为东宫的一些事情迟了一些,进宫去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日暮沉沉,他本来不该在这时候进宫的,可是他就是想碰碰运气,于是递了牌子入了宫。

于是,他在那条通往御书房的长长的廊道上看见了那个人。

那人似乎清瘦了许多,面色苍白了许些。精神看起来也有些不济,眼下隐隐有青黑之色。一张脸埋在这并不算冷的秋日里看起来有些夸张的披风的毛领里,愈发显得尖瘦惹怜。

燕承启心中的一丝喜悦被楚茗这幅憔悴的模样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沉重。

“你……”

“殿下……”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同时收了话头。此时夜幕四合,皇宫各处的灯火被点亮。身后走过一队手里持着灯笼的宫女,神色匆匆地行礼后离去。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耳旁仅剩带着三分秋意的瑟瑟风声。

最终还是燕承启先开了口,他的手慢慢抚上了楚茗的脸庞:“怎么瘦了……”

楚茗却似受了惊一般将那只手挥开,后退一步,将脸埋在夜色中:“殿下!请自重!”

燕承启眼看着他行了个大礼,便有些不稳地离去的身影。却不知道那披风下紧紧按在隆起的小腹上玉白的手,以及楚茗满头的冷汗。

燕承启觉得他有些奇怪,但也并未多想,索性连御书房也不去了,转身唤了坐辇出了宫。

出宫也觉得烦躁难耐,心绪难平。他不知该如何疏解心中压抑的这股烦闷,干脆像小时候每次被父皇责骂后一样,逃避似地去了宛月榭。

宛月榭,还有另一个名字,更被世人所知。

世人多爱称其为太傅府。

一扇翠玉镂刻屏风后,隐隐约约传出几声压抑的低喘呻吟,好半会才慢慢消退下去。

“好了。”良大夫的口吻有些冷。他心中忍不住一股气闷,语气也忍不住加重了,“大公子,您若是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便和老夫讲,也就一碗汤药,一时痛苦的事情。总好过您现在这样自己折腾自己,搞得胎息及其不稳来得好。次次都非要吃上这三十六枚银针之苦才罢休吗!”

楚茗躺在柔软的床塌上,只有一张脸从被子中露出来。他脸上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讨好:“良大夫!我好歹也是翰林院的大学士,哪有怀个孩子就那么娇惯,不顾事务之理呀!再说你让我总躺在这床塌上静养,我也养不来啊!”

楚茗温润的一双凤眼里带着孩子气的笑意,也藏着三分狡黠,只是那过于苍白的面色暴露了他此刻情况并不大好的情况。

良大夫从小看护两兄弟长大,而他自己又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早就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此刻他又是心痛又是担忧,可是看见楚茗这幅模样,他又再难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最后所有的话皆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飘散在屋中。

这孩子,为什么,总是把自己折腾的这么苦呢?

=TBC=

第四章

楚茗还是没能如了良大夫的愿,在床上安生地躺两天。

第二天,一封加急的边疆绥城的奏疏惊扰了整个上京,也使整个翰林院沸腾起来。

诸位翰林坐立难安,于是经过一番商议,终是向那昨日刚刚告假修养几日的靖国公府递了折子。

楚茗接到这封折子的时候,便知道事态严重性,他努力撑开有些沉重的眼皮,一个字一个字地读。那信中揭难数里,河岸遍腐尸这样的字眼,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得不撑起身子,再次读了一遍那折子。

原是绥城爆发了瘟疫。

楚茗喘了几口气,掀开被子,想了想,终于还是用了那束腹带,却不敢再像前日束得那样紧。四月有余的肚子,再如何束腹,还是微微突出。这使得往日合身的官袍腰身处紧了许多,看上去倒像是吃胖了。

他不得不抓着一旁的柜子歇了一会儿,抓着柜子的清瘦的手此时青筋毕显,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可是,这样大的事情,他怎么还能在被褥之间安安生生地躺得下去呢!如果他还能睡去,那么便也不再是那个从小被教导以民为重,护国安泰的靖国公府大公子了。

楚茗终于还是咬着牙,瞒着良大夫,坐着轿子入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