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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43)

…………

噢,这样啊。

燕承启脸上纹丝不动的笑容破了一个口子,但他很快撑起笑容,大声唤来了小二,加了一杯玉溪铁观音,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紧紧看着楚茗,那眼神似乎是磁铁,紧紧地吸在了楚茗身上,瞧的楚茗浑身不自在。

楚茗叹口气,汗湿的手攥了攥衣角,有些无奈地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了不劳你费心,我也亲手写了和离书给你,如今我们已不再是夫妻,何苦如此纠缠不清呢?”

燕承启似乎料到了楚茗会这样说,他从腰间垂落的那枚玉色荷包里面拿出一张纸来,在楚茗面前抖开:“你是说这个?”

那白纸黑字,是三年前楚茗的笔迹,字字泣血。

楚茗将一拢弯眉紧紧蹙起,朱唇微张,刚想说些什么,话头便被燕承启抢了去:“这是你留给我的和离书,但是,这上面并没有压印,也没有金铭印,楚茗这个名字也已经随着燕洵入了玉牒。”

“你!……”

燕承启脸上的笑有些凄然,有些落寞,也有几分坚决,只见他两手一错,一张薄薄的纸便在他面前撕扯成了两半,纸张碎裂的清脆声响在楚茗耳朵里显得有些格外刺耳,只见燕承启的速度很快,他两手一合,将那两半纸横过来,又是猛地一撕。

当他再次将碎纸片合在一起,准备撕下去的时候,被一双白皙的手按住了。

“够了。”楚茗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来,面色沉了下去,像是这外头的天,顷刻之间便变了颜色。

“您要的一杯庐山云雾,一杯玉溪铁观音,一杯清水,还有一碟雪花糕,齐活嘞。”

那小厮眼明手快,将种种东西都摆在桌上,打破了两人之间僵硬尴尬的氛围。

燕洵在一旁看出了爹爹心情不好,此时也不敢造次,只是乖巧地坐在一边,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雪花糕。

楚茗见状,也不再去恼那和离书的事情了,拿起一旁伙计给他烫好的热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拈起一块糕点来,喂给燕洵。

燕承启将那碎纸片收起来,喝了一口茶,暗自定了定心神,伴着满室茶香,轻轻开口:“楚茗,我知你还在怨我恼我,以前的事,是我混账,对不住。”

楚茗听到那声对不住,指尖一抖,那酥面点心自然受不住,在他手里碎落下去,撒了燕洵一身。

楚茗嘴唇有些发抖,故作镇定地将燕洵身上掉上的糕面扑落,只是他的手不住地颤抖。

这句迟到了不止三年的道歉,在此时说出来无疑更加有分量。因为燕承启如今是江山之主,一朝天子,他说的话字字如金,他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因为天子是不会犯错的。

可是,他却坐在这一方小茶馆里,坐在他对面,捧着一杯热茶,对他那样真诚地说“对不住”。

好半晌,楚茗才抬头神色复杂地看着燕承启,张了张口,却最终犹豫着讲那句疑问压了回去。

楚茗将燕洵抱在怀里,低声在燕洵耳边哄劝道:“洵儿,今儿看起来是要下雨了,咱们先回家,改天爹爹一定带你来吃好不好?”

他实在是坐不住了。他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捻雪阁,逃入来往人流之中,逃回自家那一方院落,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燕洵窝在他怀里,乖乖地点头。楚茗站起来,抱着燕洵便翩然离去,一句招呼都没有打。

这让燕承启剩下的话简直是卡在喉咙里,憋得很是难受。

南浔镇地处极南,空气总是潮湿,似乎每一缕空气都氤氲着淡淡的水汽,因此南浔镇的春雨,来的急,来的猛。

楚茗抱着燕洵,穿过一条窄街,冰冷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楚茗皱起眉,他今儿个走得急,被燕承启扰了思绪,就忘记带伞了,他想了想,左右不过还有两条不长的街巷就可以到家,干脆将燕洵护在怀里,将长衫的外摆盖在燕洵的头上,半倾着身子为他挡下大部分雨点,迈开步子跑起来。

雨点落在脸上流进眼睛里的刺痛感并不舒服,就在他跑着跑着的时候,雨停了。

他侧头,对上一双多情含春的桃花目。

“有伞可遮雨,就算是为了洵儿,也和我一同走一路吧。”

楚茗没有说话,只是不自觉地往燕承启身旁靠了靠。

雨点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将石板路洗得有种油绿的感觉。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能盖住心跳的声音。

刚一回到家,楚茗便轻轻地咳了几声,将燕洵从有些酸软的手臂上放下来,向外瞧了瞧那个正在门外蹲着拧袍角的人,心里有些不知滋味儿。

燕承启弯下身子拧衣服的背影有些落魄,他半边身子被雨浇了个透湿,袍子因为被水浸透而黏在腿上,脚下一大片水迹,还滴滴答答地掉着水滴。他一拧,就是哗啦一声,许多雨水被挤出来,在他身下积了一滩。

楚茗叹口气,终是去内屋拿了两块布巾,一块给燕洵擦了脸,一块去递给了燕承启。

燕承启接过布巾,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楚茗已经转身进了内屋,他只好拿着布巾长吁短叹,自怜自哀,还没等他哀叹自怜个够,就见楚茗换了一身藕色长袍从里屋端了两个瓷碗走出来。

“过来,喝了再走罢,别受寒了。”

燕承启走过去,发现那是两碗,热气袅袅,刚刚才煮好的,姜汤。

他的予玥啊,还是从来都没有变过的。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样温柔……像是一湾清溪,始终涓涓而流,就算曾经遇到过阻路石,遇到过泥沙滩,还是那样始终如一,碧波轻荡。

=TBC=

第三十七章

三年前宫墙外那一箭,几乎是刺穿了他的右半个肺叶,当年用了三颗五年前西域人进献的风干雪莲,尽数熬了汤药给他喂下,一干太医院的又是守了他十日才将他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但他这肺里的毛病到底是落下了,平日注意些养着还好,但只要一生病发热,这毛病马上就从肺里勾出来。

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一间小屋里传来,听得人心里也拧巴着疼。

燕承启在屋外门檐下将手里那碗药用汤匙搅了一会儿,这才推门进去。他推门的动作很轻,闪身进了房门,立刻将房门掩上,不让一丝外面夹杂着凉意的风吹进来。

“予玥,”燕承启掀开厚厚的帷幔,露出里面掩在薄被下的清瘦的人来:“起来将药喝了再睡。”

楚茗皱皱眉,刚想说什么,一股凉气便呛到肺里,咳嗽声便早先一步溢了出来,他咳得肺里疼痛如同火燎,气管也震得很难受,喉咙里也哑了。

“别急,别急。”燕承启将那药摆在床头,将那清瘦的人半抱半扶地搀起来,让他半倚在自己怀里。

他伸手去探了探楚茗的额头,仍有余热未褪,也有些急躁起来。

楚茗半靠在他怀里,想要挣脱开,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肺里的疼痛也令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与燕承启争论,只能这般靠在燕承启怀里,他不禁又恨起这副破败不堪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