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看着他,忽然瞳孔一缩,指着他身下喊道:“你……你你流血了!”
谢春飞身下湿淋淋的,袍子已经被混着血的羊水打湿,粘连在了一起,他痛得眼前模糊一片,却仍是在祈求少年:“求求你……一定把他带到这里……”
少年忙不迭应声:“好,好!”
谢春飞靠在门上喘了几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挪回了屋里,褪了下身的衣物。
原来……生孩子这么疼……
谢春飞抓着枕头的一角,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却还是压不住喉咙里溢出的痛呼呻吟。
他能感觉得到,孩子在拼命向下钻,那是未出生的孩子强烈的求生欲望。
疼痛从高隆的腹部炸起,传遍四肢百骸。谢春飞喘着气,拼尽全身的力气向下用力。
他知道自己没有力气找接生的大夫了,只能暗自祈祷秦纵能够快些赶来,然后帮他去找个大夫。
疼痛一波接着一波,绵绵不绝,谢春飞在床上挣扎,满头冷汗,唇瓣泛白,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他始终……始终没有等来秦纵。
他其实……他其实很想秦纵。
谢春飞偏过头去,一滴冰冷的泪从眼眶滑落,流进鬓发,只余泪痕。
可是秦纵为什么,总是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他也会痛啊……阿纵……
日头沉沉,谢春飞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而他的腿根也沾满了撕裂的鲜血,孩子的头挤在他的胯间,磨得他很痛很痛,谢春飞无力地踢动双腿,颤抖着,从喉咙里撕出尖锐的惨叫,如同濒死的困兽最后的哀鸣:“啊!……”
孩子借助着最后一波血液的助力,终于不再折磨他的父亲,从谢春飞的身体里脱了出来。
谢春飞下身涌出一大股血液,屋子里霎时充满了血腥的味道,谢春飞的生命也迅速的流逝消散,他浑身都被汗打湿了,却还是强咬着牙爬起来,去看他身下啼哭的孩子。
孩子身上沾满了血污,皮肤发红,小脸因为憋涨有些发紫,但好在啼哭声很响亮。
谢春飞苍白如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弯下腰,用牙咬断了孩子连着他身体的最后一个纽带,然后用床边干净的帕子擦干净他身上的血污,放在身侧。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油尽灯枯,气若游丝。可他面上仍存微笑,似乎身下染红床榻的血并不是从他身体里流出的一般。
“爹爹希望你以后……咳咳咳……以后能平安长大,健康快乐就好……”谢春飞留恋地看了一眼孩子,夕阳的余晖落在孩子啼哭的脸上,比血色更浓,“可是爹爹照顾不了你了……你千万别怪我……咳咳……”
他有什么办法呢?但有一丝生机,他也想活下去,陪着孩子长大的。
只是……他做不到。
只有这件事,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做不到。
恍惚间,谢春飞似乎听见秦纵叫他:
“春飞哥哥……”
【十五】
秦纵中午赴了京郊一处庄园主人的邀,这庄主腰缠万贯,却也穷奢极欲,每年都是秦家绣庄的大主顾,秦纵不得不去参加他的宴席。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间,今年这笔大单子算是谈成了,秦纵不着痕迹地揉着发涨的额角,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庄主为人热情,又好酒善饮,拉着秦纵又是劝酒又是看歌舞,足足到傍晚才放他归去。秦纵坐在马车里,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帕子,疲惫地靠在车厢内睡着了。
待他一觉醒来,马车已经抵达秦府。
秦纵从马车上下来,掸了掸宝蓝色袍子上的褶皱,正要进正厅,就被一个家丁叫住了:“老爷!外面有个少年找你,从午时一直等到现在了!”
“什么?”秦纵扶着一旁的柱子,勉强稳住脚步,“叫他进来。”
那少年呆呆的,瞧着他,快哭出来似的:“鹤……鹤居亭旁边的哥哥,要我来找秦老爷,说是,让你去接儿子……”
秦纵脑子里哄的一声炸了开来,他两步并作一步,上前紧紧抓着少年的肩膀,面色刷地白了下来:“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出声:“就是……有个哥哥……他肚子很大,衣服上都是血,像是我娘要生妹妹的时候那样……”
秦纵愣了一下,然后反手推开少年,拔腿就往外跑。
家丁在后面喊道:“老爷!老爷!您骑马去!”
秦纵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他自然知道鹤居亭边上住着的是谁——谢春飞!是谢春飞!!!
可是……他怀孕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乱如麻,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狠狠一甩,身下的黑马吃痛,撒开蹄子向前飞驰而去。
秦纵骑马急穿了几条街,终于到了那处宅子,急急撞门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然后——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待到进了内屋,借着余晖看清面前的场景,秦纵脚下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他感觉此刻的酒意已经完全消散,只余浑身冰冷。
“春飞……哥哥?”秦纵看着眼前一片刺目的红,几乎不敢上前去,“春飞哥哥?!”
床上躺着的人瘦得脱了形,即使面容依旧清雅,可过分的消瘦令他颧骨高凸,皮肤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片憔悴苍白之色。
简直……不像人形。
谢春飞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不可见,如同已经死去一般。他的头旁边,是一个用布简略包好,正在嘤嘤啼哭的婴儿。
“春飞哥哥……”秦纵眼里蓄起了泪水,他看向谢春飞光裸的腿间,正不断涌出粘稠猩红的血,“你,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
谢春飞费力地抬起眼皮,微微偏过头去看他,面上全是疲惫:“是你吗……秦纵?”
秦纵被自己绊了一下,几乎是摔到谢春飞的榻前,他抓着谢春飞冰凉苍白的手,像是抓着一堆骨头:“春飞,你怎么了!你……这孩子……”
“嘘,听我说,”谢春飞的声音很轻,实际上他完全没有力气,全靠着硬撑,“孩子是你的……我搬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秦纵,你说,想要个孩子……”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秦纵将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贴在脸上,眼眶里落下滚滚热泪,似乎是试图将那手的凉意褪去几分,“我什么都不要了!春飞哥哥,求求你别走,求求你……”
“咳咳,秦纵,我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谢春飞粲然一笑,眉眼间却死气沉沉,目光也黯淡无光,“我不欠你什么了……你……咳咳咳……你也别再恨我了,我们之间两清好吗?”
“好!好!春飞哥哥,求求你,别离开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一家三口……”
秦纵哽咽得不成样子,起身就要去找大夫,却被谢春飞叫住:“秦纵……别做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