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无伸出手,念虚便抓住了。沾染着檀香味道的手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他又听见了,是念虚的笑,低低的沉沉的:“我便知道你不会听话。”
暮无闭上眼睛,薄薄的眼皮贴在略有薄茧的手掌上。暮无知道了念虚手上每一处或薄或厚的茧。念虚感受到了暮无眼眸的每一分转动。于是,对方的每一毫的细微颤动都无所遁形。
念虚送了暮无一场华胥幻境。美丽,绚烂,盛大。
梦里暮无穿着他的红色衣裳,坐在相府的大堂上。好多好多人围绕他的身边,吵吵嚷嚷的没一句听得清楚,忙忙碌碌的每一张面孔都模模糊糊却又似乎清楚。
一个人凑到他跟前来,大嗓门直冲天灵盖:“呀,将军府的轿子已经到了门口了。相爷快,该出门了。您看这红盖头您是盖上还是算了?”
红盖头?女子嫁人是该要的。可他哪里是个女子呢。年少不知时瞧见路过门前的大红花轿,新娘子坐在轿子里头,风吹开轿帘,姑娘端庄的坐在里头低着头,鸳鸯戏水的盖头随着轿子摇晃,露出女子羞涩又喜悦的唇角。他问谢洛之,为什么嫁人要盖上盖头呢,这样走路过不方便,摔倒了岂不是惹笑话。
谢洛之也不晓得,支支吾吾的胡诌,新娘子瞧不见正好便宜了新郎官而儿。新郎扶着新娘,寓意着相互扶持,白头到老。暮无信了,哪怕后来晓得盖头遮羞僻邪,他也将谢洛之所言奉为正确的意义。
暮无拿起盖子,捧起来细细看,上头绣的是莲开并蒂。他抖开自己盖上,鲜艳的红色罩在眼前,唯一可见的只剩下低头时脚尖那一点点地方。一堆人携着他往外走,到了门槛一只手拉住他,是……谢洛之……
“小心些,我扶着你走。何必盖着这个呢,你本也……”
暮无准确的找到了念虚的嘴唇并捂住,他道:“我嫁你。两情相悦,成亲的那一日,等着自己的心上人来到面前是喜悦又着急的,面对面瞧不见对方,是羞涩又急切的。锣鼓喧天,伴着喜乐声,每一刻的等待都是漫长又欢喜的,那种欢喜会在红盖头揭开的那一刻达到顶点吧。洛之哥哥,你不觉得我盖上它什么都看不见很有……神秘感。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等拜了堂,你亲手揭开,我看得见你,你看得见我。一切都明明白白。”
念虚忽而沉默,他想了想,将暮无抱了起来。他将他抱到马背上,自己也骑了上去。喇叭唢呐吹吹打打,马儿不紧不慢的走着。念虚抱着暮无,他看不见他。
“子晨,你说的话我实在想不明白。”
暮无笑了,他靠在念虚的胸口,痴痴的笑:“就是几句话,又没什么意思,有什么好想。诶,我问问你,这个幻境,那些纸鹤纸船还有花灯,你准备了多久?明日便是魔旦日了,你折腾这一趟做什么?”
从殷黎来的那一日到今日才堪堪完成,因为想要你欢喜些。
念虚问他:“开心么?”
“哦~”暮无拖长了调子,笑嘻嘻的说道,“开心啊。我很开心。和尚,这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我想以后也再不会有这样开心了。”他转身抬头去隔着红色的盖头亲吻念虚的侧脸,盖头落在他的眼睛上打湿了一角。
念虚不疑有他,于是忍不住也笑,清俊的脸庞都蔓延出了笑意。他自己都无所自觉,竟笑得这般欢喜,似是今日他当真只是个寻常人,他成亲娶了自己的心上人,日后真的可以执手不离相携以老。暮无也是愿意相信的,他相信中了情毒爱着他的念虚是可以这样欢喜的,哪怕他看不见他也听见了念虚的笑声。
暮无下马的时候问念虚:“这盖头可是你准备的?”
念虚扶着暮无上台阶,他道:“虽不知你是否愿盖,还是先准备了。”
他们的身边围了好多人,衣服样式,来时街道,甚至念虚府邸前的台阶都是数百年前的模样,无一丝差错。他们好像真的是数百年前的谢洛之与暮无,还有孩子拍着手掌欢天喜地的喊着,相爷与将军成亲咯。
暮无跨过火盆,有媒人在边上喊着吉祥话。暮无偏了偏头:“莲开并蒂?”
“你不喜欢?”念虚问道。
“喜欢的。不过随口一问。诶,和尚,我紧张。你陪我说说话。为什么成亲的时候要盖盖头呢?你可知道?”
念虚一板一眼的答道:“习俗如此。有言一为避新人羞涩,二为有僻邪之用。”
“原来这样。”
他们入大堂,无父母高堂也只好一拜天二拜地,第三面对面一个响头磕下去,便缔结了盟约白首不相离了。
老师傅托着长长的调子高喊,小孩儿绕着喜堂蹦蹦跳跳的又是笑又是闹,数不清多少人在他们的耳边说着吉祥话。念虚扶起暮无,便往后堂走。也对,不必敬酒。
暮无坐在床上,往后一抹,能从被子里摸出一打的红枣栗子花生。念虚取了秤,挑开他的红盖头。大大的喜字帖了窗户门墙,一对龙凤红烛将房间照亮,桌上摆的是合卺酒,面对的人是他至死不肯忘的心上人。于是暮无扬起一个笑。
“和尚,你娶我作甚?”
念虚一愣,他不明白,轻声道:“想你欢喜些。”
暮无于是抿着唇笑出了声,他歪头望着念虚:“你娶我,可是因为心悦我?”
他曾经问过他许多次。
谢洛之,你可曾爱过我。
和尚,你没有没喜欢过我。
念虚,你有没有就那么一瞬间觉得爱我。
念虚抬起手,捧住了暮无的脸颊,他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他说:“我心悦你。”
“你想不想娶我?”
“我想娶你。”
最后他又笑着问了一遍:“和尚,你娶我作甚?”
念虚颤抖着唇: “我送你,我想送你,白头到老。”
白头……到老……你送不起的。
暮无抱着念虚,他仰着头与他的心上人呼吸纠缠。他们倒在喜被上,暮无边乐边埋怨:“下头那些坚果搁着我疼。”
念虚于是将东西全部扫到了地下。他抱着他亲吻,曾经他无数次的想要吻住他的唇,无所顾忌不必掩饰近乎本能倾尽所有爱恋亲吻他一次。唇齿相依,舌尖纠缠。
龙凤红烛是要燃烧一夜到天亮的,暖黄色的灯火下,鸳鸯交颈。他们只是亲吻,或深或浅。只是这样便已经倾尽了他们所有力气。
他不想再去纠结念虚究竟有没有爱过他。他已然明白谢洛之从未爱过他,一刻也没有。而念虚,真也好假也罢,至少他知道原来念虚爱一个人会倾尽全力对他好,会喜欢拥抱喜欢亲吻享受亲近也会说心悦。
他只是可惜不能欺骗自己说,他已经得偿所愿。
“你可……欢喜”
“自然欢喜。”
那便好。你欢喜便足够,便是最好。
你瞧,一个人呕尽了心血,倾尽全力想要哄一个人笑。他若欢喜,那么纵然他疼了,也是可以笑的。有些事有些话,他只能装作身不由己是才能纵然自己去说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