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也不答话,回头看着郑安,笑得眉眼弯弯。
次日他便提前离开学校回了家。
摘菜的时候梁远想起来自己似乎没告诉过郑安,在他不在的那四年里,自己其实并不经常做饭,大部分时候是在外面解决的。他不怎么喜欢做饭,但有人陪着自己吃亲手做的饭,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论是从前在孤儿院,还是现在。
健身房早班十二点整下课,梁远掐好时间,拎着饭盒出了门。
过了中秋,天气愈发冷起来,道旁种的常青植被蔫黄着,有些萧索的味道。梁远把衣领拉高一点,想着要去买一条更厚一点的围巾。
回赠郑安。
学画的人,手指不能受冻伤,不然一个冬天绘画手感都会变差。梁远不知道郑安从哪里听到这样的说法,总之那个五大三粗却又意外温柔的人,忽然有一天就送了他一双手套。
他这样戴在手上,觉得心都要暖起来。
从家到健身房大概有一刻钟的路程,其中有一段要拐到小路上。之前郑安一直有点神经过敏,不让他从小路拐,非逼他答应下来,以后没有郑安陪着的时候都得绕上两公里路走另一个街区。
其实大中午的,小路上也有行人路过,并不算太偏僻。梁远这样想着,在路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按照约定绕了路。
岔路过来几十米便是个农贸市场,梁远之前一直在里面买菜,郑安却坚决反对,一定要让他去超市。
人多眼杂,弄走一个毫无防备心的弱鸡,不要太容易。
梁远还记得郑安当时皱着眉如此教训他,难得的正经神色。
走出岔路口没走出几步,梁远忽然被人拦住了。
是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他抬头对着梁远笑了笑,露出一口豁开的牙。梁远原先以为对方是个小乞丐,正准备掏些零钱,一下没提防手里便是一轻,那小孩儿竟忽然抢了梁远手里的饭盒就跑。等梁远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孩儿已经跑到小路上去了。
梁远立刻追了上去。
他的身体素质的确不行,小孩子起步又快,不一会儿就甩开他五六米了。他正犹豫是不是该放弃,那小孩儿忽然又回头冲他嘻嘻一笑,把饭盒对着他扔过来,又换了个方向接着跑,惊得旁边路过的阿姨一声尖叫。
梁远下意识伸手接下饭盒,谁料那小孩儿已经把盒盖打开了,兜天似的米饭和热汤撒过来,烫得他一缩,脚下收步太快,几下趔趄险些绊倒,险险被人扶住了。
“这么不小心,”那个人抱住梁远的头,迅速拿一方手帕捂住梁远的口鼻,身体遮住梁远的脸,把他扶了起来,“别管那小混蛋了,咱们回家。”
对方刻意柔着声调强调了回家两个字,扶着被乙醚熏得头痛欲裂的梁远走了几步,上了一辆车。
还是这么弱……挺对不起安哥的……
昏迷前一秒,梁远迷迷糊糊地想。
三十八
郑安有点心烦。
今天中午,他没等到梁远的人,甚至连个电话也没接到。这可不是他所预料的情况。
昨天那算不上抱怨的对话之后,虽然他没有那个意思,但梁远应该是会以为他想要自己去送饭——好啦,他的确有这样的期待,虽然不是严重。可现在梁远没来。
郑安不觉得梁远会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十二点一刻,学员们陆续离开了,健身房里剩下赵家兄妹和郑安。他皱起眉,第十三次抬头看钟,终于忍不住给梁远拨了个电话。
没人接。
郑安感到心里那丁点不安逐渐膨胀起来。他知道许慎给梁远安排的安保很严密,他知道梁远今天的三点一线不会有变,他知道不接电话很有可能只是梁远没听到,但这种不安不会因此消弭。
他得见到梁远才行。
郑安捞起挂在外套,随手一套,边往外走,边朝赵晓军搭话:“下午的课老赵你帮我代一节,我去找小远。”
“要不要这么黏糊啊!”
赵晓军遥遥地喊。
郑安已经跑下楼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理智告诉他急也没用,要么他接到梁远要么接不到,不由他此时的速度决定,脚下的步子却像有自我意识似的从疾走过渡到跑,又被大脑强行按捺下来,近乎严酷地保持冷静,沿途搜寻着不寻常的痕迹。
郑安头一次这么后悔自己没多向黑龙学着点儿。
路上的太平光景并没能让郑安放心,他听到自己的呼吸慢慢沉重起来,几乎能听到血管里血液奔腾的声音。
他要找到梁远。
手机响时郑安已经走到岔路口前的农贸市场。这一片人多眼杂,流动性强,是最适合绑人的地点。他沉下心思问了几个梁远平时相熟的摊贩,渐渐拼凑起了中午发生的那场闹剧的全景,心里一沉。
而这时响起的那枯燥的叮铃铃声也并未能给郑安带来安慰。
那不是他给梁远设定的手机铃声。
果然,电话那边是许慎。
郑安兀自分神握着手机依照鱼贩子的指示拐到岔路上,也明显听出了他声音里竭力压抑的怒气。
“小远不见了。”
郑安看着暗巷里摔在地上裂开盒盖的那个太过眼熟的保温盒,没有答话。
梁远是被刺目的白炽灯光惊醒的。
那冰冷的光线执着地透过眼帘射进瞳孔,顽强地对抗着残留在他体内的镇定剂,直到后者终于失守了眼睑上的阵地。
他微微眨动着睫毛,却没睁开眼。这是郑安教的,在当年他被拘束在黑龙的阵地时。他记得郑安皱着眉给他擦干净身上的鞭伤时的表情,与教诲:“多示弱。不疼也喊疼,困了就装昏,醒着就装睡。别跟自己过不去。”
可惜这次似乎没奏效。
“醒了?”
陌生的男声在梁远头上响起,随后眉骨上忽然有了冰凉而锋锐的触感,梁远下意识睁眼。
“果然醒了。”
男人的声音带上了笑意,慢条斯理地将东西从梁远脸上挪开,太过锋利的刃拖曳出了一道由眉心延伸到太阳穴的淡淡的血痕。
那是一把刀。
梁远咽了咽唾沫。
刚刚醒来,眼前焦距还不太准,刀锋上又倒映着刺目的白炽灯光,梁远凝视片刻,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干净利落的平头,眉眼张扬而犀利,是不容易让人忘记的相貌。
梁远确定自己没见过他,现在见到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以真面目示人,要么是不怕警察以及许慎那边的报复,要么,就是不打算让梁远活着回去。
身上的麻痹感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忍受的酸痛。梁远试着抽了抽手,发现双手被麻绳缚在了身后,左脚脚踝上也拴上了麻绳,另一端捆在床脚上。
不论是直径接近两公分的麻绳还是金属材质的床脚,都不像是梁远能以血肉之躯弄断的。
他现在侧躺在房间的角落里,背后是贴着暖黄色描花壁纸墙壁,头旁边是一个米黄色的床头柜,脚的方向则是电视柜和衣橱,再靠右是被隔断遮住大半的门廊,出口大概就在那里。最典型的无证小旅馆房间布局。而他面前,则是一张靠另侧墙壁摆放的单人床。男人就坐在床边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