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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渡(13)

但终究施以永是有勇气走下去的。

只是这条路通向哪里呢?

那个人拿着自己的照片,夹在枕边书里。

他原以为对方只是顺手拿来做了书签,也许有些别的原因。不论如何,会留着自己的相片,总归是觉得他这样一个人,是值得交往的吧。

施以永原以为这样就足够好了。

他几乎在看到自己相片的瞬间便体谅了对方的冷落与忸怩,心中慢慢涨涨的,不知是些什么样的情感,下意识地便向李斯谚要求了他以为没办法得到的东西。

而李斯谚给了他更多的,多到他怀疑自己能否背负。

他记得临走时的那个拥抱,以及李斯谚那个轻微到他差点没有察觉的,落在耳侧的吻。

李斯谚笑着说,若是想他便打电话给他。他近乎轻佻地伸手掏出施以永放在内兜的照片,用钢笔写上了一串漂亮的数字,然后潇洒地挥手上车,姿态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更加恣肆,像是终于能在他面前毫无顾忌似的。

施以永站在站台上看着趴在火车车窗冲他微笑的那个人,愣怔得说不出话来。他就那样站着,直到下一趟火车进站。

施以永将照片重新放在枕头下。

不用看他便能流利地背出那串十一位的数字,却从未在电话机上拨过。

只是自那之后,每每路过传达室的电话,他总会下意识地瞥过去一眼。次数多了,工友们便注意到了,一个劲儿笑他终于开窍了,又不住向他套话。他否认过,只是那句子太无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了。

他仍然没有拨出过那个号码。

# 5 2013-04-29 16:15

二十一

施以永从水里钻出来,甩了甩一头湿漉漉的短发。

五月初的江水虽然仍是冷得刺骨,对于一年四季以水为家的他而言,却也算不得什么。

大副坐在码头的水泥墩子上招呼他:“小施啊,游了几趟?”

施以永左手抓着套船的麻绳,右手在水泥地上一撑,便上了码头。他腾出手来,朝大副比了个“三”的手势。

“三趟?三个来回?”大副纳闷儿看他,“悠着点啊,这可才四月份,水凉着啰。”

“嗯,我晓得。”施以永捞起毛巾擦干身子,又拽下晾衣绳上晒的背心长裤,转身进了房间。

换衣服的时候,震颤的肌肉明确地向施以永抗议着超过限度的运动量。

往年要到盛夏一群船工们闹着要比赛的时候他才会上三趟,现在这天气,确实勉强了些。没有抽筋已经算他运气好了。

理智告诉他,不能在这时候任性,不能在这时候倒下,但实际情况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还在想李斯谚。

他不能想李斯谚。

“……哦,小施,小施?”

管理员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施以永套上长裤,开门出去:“赵叔,有事儿?”

轮渡管理员老赵坐在传达室外,一边点着刚收的欠款,一边抬起下巴冲传达室里的电话指了指:“有电话找。”

施以永听见“电话”两个字的瞬间便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可能是医院来的复诊的电话,放下自己过敏的情绪,朝赵叔道声谢便径直走了进去。

传达室的电话并没有配来电显示,所以听到那个久违的声音时,丝毫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几乎便要以为是在梦中。

“喂?”

“哎,施哥,是我,李斯谚。”

电话里收音效果并不很好,施以永却听得明白,的确是那个人。

他从来没想过,在他近乎是拒绝了李斯谚的邀请后,那个人还会来联络他,过大的冲击一时让他出不了声。

“……”

“施哥?施以永?”

那边的人追问了两声,忽然也安静下来,听筒里于是只有对方的呼吸声。

柔和的,平静的,永续的。

先开口的还是李斯谚。似乎是察觉了施以永被震撼的心情,他放软了嗓音调笑:“被我吓得说不出话了?”

施以永不自觉地加重了呼吸:“李斯谚。”

“嗯?”微微上扬的鼻音,拂得人心头痒痒的。施以永想不出怎么回答,只是继续叫他名字:“李斯谚。”

电话那头的人笑起来,主动转移了话题:“刚交班?”

施以永说:“嗯。”

“大副呢?身体还好吧?”

施以永说:“嗯。”

“出院了吗?”

施以永说:“嗯。”

“一周没见,你居然话少到这个地步了……”李斯谚抱怨了一句,施以永听着他带着笑的语气,知道他并没有在生气,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平静下来了,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被李斯谚抢了先:“没想到我会给你打电话吧?”

施以永“嗯”了一声,犹豫几秒钟,又补充一句:“我很高兴。”

李斯谚显然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一时间竟想不出答话,只是笑,很愉快的样子。

施以永有满腹的疑问。李斯谚怎么知道渡口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来,是做什么呢?是那个意思吗?在被自己拒绝之后,还有那个意思?

只是那些疑问,在这样简单而愉快的笑声里,似乎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李斯谚虽然性格温和,却绝不是不骄傲的。当时留下那个电话号码,就是将选择权留给自己的意思吧,如今却主动打电话过来了。施以永这样想着,沸腾了一周却被他死死按捺住的思念终于是忍不住了。

施以永曾有过按部就班过完这一生的打算。他并不是生来就擅长隐忍,奈何青春结束得太早,而生活的磨砺来得太快。

李斯谚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而他对此甘之若饴。

这条路通往未知的地方,但终究施以永是有勇气走下去的。

施以永说:“李斯谚。”

“嗯?”电话那端的人止住笑,应了一声,语调轻松。

施以永抿抿唇,直视着面前的虚空,极其认真地告诉他:“我很想你。”

二十二

严敏不安地坐在客厅里,瞥一眼楼梯,又看一眼她的丈夫李树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树声本来平心静气地翻着手里一本《读报参考》,被严敏这么盯着,竟也能毫不介怀地读下去。他时不时捧起手边的紫砂壶抿上一口,倒像是游刃有余的样子,严敏却知道,半凉的茶都能入口,这是李树声紧张了。

俩父子到处都像,尤其是撑面子的时候。

严敏叹口气:“树声,我上去看看孩子。”

李树声眉一皱,说:“斯谚都二十五了,还是孩子?别娇惯他。”

严敏听他避过了话题,知道是默许的意思,松了口气,叫家里的帮佣赵婶端来一碗鲜虾云吞,自己给儿子送上去。

严敏敲门进来的时候李斯谚正盘腿坐在电脑桌前啪啪地敲着报告。他耳朵上挂着耳机,不知是在与谁聊天,脸上表情竟像是情绪不错的样子。

见严敏进来,李斯谚赶忙起身接过碗,又对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才挂了电话。严敏坐在小沙发上,依稀听着儿子叫对方的名字是“施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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