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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美人兮长颈鹿(14)

李珞珈泛着红的眼角显出一种温柔的神情。他说:“我没有受伤。在我允许你对我做任何事的时候,你都没有伤到我。你为什么还要害怕?”

他勾着陈汇的脖子,在他嘴唇上亲吻了一下:“我很高兴能够满足你的性幻想。”

十九

1998年1月,Netscape Navigator市场占有率惨遭滑铁卢,网景首次大规模裁员。陈汇险而又险地在年初考核中拿到了高排名,没有出现在裁员名单上。他被调入名为Mozilla的开源项目,登上了了网景为应对微软的免费策略而最后一次迎潮驶出的沧海芥舟。

“挺难想象的啊,”陈汇窝在沙发里跟李珞珈煲电话粥,“免费也就算了,还做开源,这个思路就是敞开了让人盗版吧?”

李珞珈在那边笑得乐不可支。

一周后,陈汇发现李珞珈替他邮购了一本Don Tapscott的《The Digital Economy》,还顺便订了十年份的《经济学人》。

1998年6月,陈汇参加了旧金山的Gay Pride Day Parade。街道上人群熙攘,彩车与横幅传递一种薄弱而神圣的希望。赤膊的男子秀出臂膀上电击治疗的伤疤与勋章。穿着波西米亚长裙的卷发女人与她的同性恋人拥吻。银发绅士推着轮椅汇入他们。

友善的行人向他们鼓掌、吹口哨。抗议者向人群投掷石头,并很快被逮捕。有那么一会儿欢乐的气氛变得粘滞,然后响起了音乐,他们继续前进。

陈汇在人群中看见了隔壁部门的产品经理,后者牵着她的伴侣朝他绽开了一个快活的微笑。她们隔着人群向他喊道:“Shakin' it up!”他笑着回以同样的话语。人潮中迅速地蔓延着这个句子。声浪如潮涌,坚定而不可打败。

1998年8月,李珞珈赴哥本哈根访学。他寄给陈汇的纪念品是一个单腿的锡兵玩偶,简洁的礼品盒里还有一张纸条,其上的字迹优美而熟悉。

Til min standhaftige tinsoldat.

1998年11月,AOL宣布将以免税换购的方式收购网景。公司内部人心惶惶。陈汇在走与留之间挣扎了半个星期,直到听说新的网景总部将设在Dulles。维吉尼亚州离纽约很近,他与李珞珈之间的距离,将从三个小时的时差缩短到三个小时的车程。

1998年12月,陈汇与李珞珈在费城过年假。

新年的Mummers Parade热闹有趣,陈汇与李珞珈坐在露天咖啡厅观赏着盛装载舞的人群从面前经过。陈汇点了卡布奇诺,结果错拿成了李珞珈的黑咖啡。他尝了一口,顿时一脸苦相:“……又酸又苦。”

李珞珈莞尔。

他用刚出烤箱的棉花糖做了一个简易版的S'more喂给陈汇。融化的糖与巧克力黏在他的手指上,被陈汇一点不剩地舔掉了。

1999年10月,李珞珈赴德国参加会议。同日,一架自JFK起飞的飞机于麻省坠毁,机上无人生还。

李珞珈晚了一天才从《柏林报》上看到消息。他在博物馆岛外的林荫道找到了黄色的电话亭,国际转接的话务员忙碌而礼貌地请他稍候。一只纯白的鸽子落在电话亭的支架上,泛着玫瑰红的漆黑眼珠令人心碎。

陈汇的电话在半分钟后接通。现在维吉尼亚是凌晨三点,而陈汇的声音破碎而清醒。他很急切地叫李珞珈名字,而李珞珈耐心地应答。

陈汇颠三倒四地重复着:“我知道你没事,那架飞机是飞去开罗的,我知道。”

——他的确知道,在飞机失事的消息滚动播出七个小时之后。接下来的一整夜陈汇都后怕得难以入睡。他几乎记不起来那七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

李珞珈说:“不要怕。陈汇,你不要怕。”

然后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风将落叶卷起又放下,鸽子扑着翅膀飞走。有那么一瞬间,李珞珈只能听到听筒里陈汇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声。

他一直等到确认陈汇入睡才挂掉电话。

1999年12月,陈汇与李珞珈在纽约迎接千禧年。

他们参加了白天的时代广场文化游行。陈汇好奇心起,尝了一杯盛装小丑极力推荐的Devil Springs,在此后的全程活动中烂醉如泥,只懂得抱着李珞珈傻笑。

他们在天黑之前回家。陈汇摇摇晃晃地搭在李珞珈的肩膀上,唱着乱七八糟的歌,一会儿是大河向东流一会儿是I want it that way。他被绊倒在玄关的台阶上,然后一边揉着摔疼的胳臂一边用力将李珞珈也带倒在自己身上。

陈汇就着躺在地板上的姿势拥抱着李珞珈,缠绵地亲吻了一会儿。窗户里吹进来带着寒意的风。陈汇醉意朦胧地望了一眼,将李珞珈抱得更紧些。他换了一首歌,轻声地唱起来:

Why do stars fall down from the sky

Every time you walk by

Just like me

They long to be

Close to you

二十

来年春天,受到网络泡沫破灭影响,AOL大幅削减开源社区项目经费,过半软件工程师提交辞呈。

市场不景气,陈汇也犹豫起了转行的事情。他收到了硅谷几家公司的邀请,主要来自类似Sun Microsystems之类的硬件厂商,还夹带着一封Google搜索的推广函。

陈汇很忧郁地给李珞珈打电话:“我又想去西海岸了。”

他用了半个小时漫无边际地谈论前景与展望,还有抱怨与现实。无数的术语与比喻随机地出现在对话中,漫长的演讲就像过山车。

李珞珈专心听完陈汇的嘀咕与抱怨,简短地总结出中心思想:“你在撒娇吗?”

陈汇语塞。他琢磨了一会儿,发现居然真让李珞珈说中,顿时乐了,赖皮地对李珞珈讲:“我就是在撒娇,快说点什么来安慰我。”

李珞珈便认真想了想,建议道:“我可以提前一年毕业。课程要求和论文课题都接近尾声了,教授应该会同意。”

陈汇就不说话了,只觉得心口涨得满满的。

最后陈汇说:“李珞珈,我觉得你早就爱上我了。”

李珞珈在电话线那头很轻快地笑。

趁着网景离职与Google正式入职前的间隙,陈汇回了一趟家。

郑芬芳很早就因事故而离世了,陈志国在陈汇四年级的时候娶了一个离异带女儿的同事,又在一年后给他添了个弟弟,于是家庭里有了包括他在内的五口人。

陈汇小时候总跟着母亲,后来母亲逝世了就不怎么与家里人亲近了,再见面也只是客气地问好。陈志国口气生硬地问陈汇的近况,陈汇也一五一十地答。讲到后来没话说了,阿姨便也插了几句活跃气氛。

陈汇给家里人带了一些电器,又用这三年大半的存款给陈志国办了一张长城卡。陈志国很生气地甩手:“我还硬朗着,不要你的钱。”陈汇就低头笑笑,在走之前把钱偷偷交给了阿姨。

回美国的那天陈志国来送他。父子两个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相顾无言。陈汇拖着行李进机场的时候才等到父亲的一句万事保重。陈汇回头看他,陈志国却已经移开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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