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狗血飞一会儿(92)+番外
——直到很久以后文怡才知道,许安恬根本就憎恨他的出生:既恨他没有给她带来想象中富家夫人那样的生活,又恨他让她成为有生育史的女人,严重贬值以至于无法再觅新枝。
可年幼的文怡哪能想到这些?他只知道妈妈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每每伤心难过。
却并不敢哭。
许安恬最烦他哭。只要文怡一哭,不管什么理由,都是一顿打。打得多了,文怡只得无师自通地学会在手里握着尖锐的东西转移注意力,还非常诡异地练就“把眼泪鼻腔倒流进去当成鼻涕擤出来”这种听上去既不科学又毫无意义的技能——以至于后来和唐毅之间到那种地步,都几乎没有在唐毅面前认真落过眼泪。和向东交往之后,才又慢慢地重新学会正常的哭法。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像一切孩童那样,本着天性里的一腔热情,深爱着自己的妈妈。
任劳任怨地照顾她。
把一切好的东西都先留给她。
只要她说的话都马上同意。
她要求的事都尽量做到。
楚玉麟第一次找到文怡的时候,正是下午放学后。那时文怡的栖身之所在很深的小巷里,楚玉麟的车子太大,进不去,只得下来走。正深冬,天黑得早,巷子里路灯稀疏而暗,只有昏昏黄黄的光,把一切都照得肮脏而陈旧。随意堆放的垃圾混杂着四下横流的脏水融成一种古怪的代表贫穷和混沌的气味,老鼠和其他不明生物在这味道里来来去去地穿梭,发出令人背脊发凉的细微声响。
一切都像是随时会发生刑事案件的样子。
楚玉麟几乎开始后悔来。
这时听到巷尾传来很大的一声“咚!”——他吓一跳,下意识地的抬头看:才发现是一个很矮很瘦小的孩子,搬着一个成年女性我,往摇摇欲坠的铁质楼梯上爬,因为不小心,被搬着的女人的鞋子掉下来,高跟敲在楼梯上,发出这样骇人的响动。
楚玉麟第一反应是“发生命案快报警”。
随即发现那女人还在不断呕吐,才知道她没有死。定睛一看,又就着昏黄的灯,对了对手里的照片,才发现这一母一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很是纠结了一下,走上前想要帮忙。
到了近处却又愣住:他听到自己那个小得像一只睁不开眼的小奶猫一般的异父弟弟,不断地对被放在楼梯上暂坐的母亲说“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小心。”
“对不起妈妈你先在楼梯上坐一下。”
“对不起妈妈,把你的衣服搞脏了。”
本该照顾他的成年人,醉得不省人事,吐得他全身上下每一块干净的地方,在最冷的冬天让他校服外套下只有一件单衣。
他却还对她说,对不起。
楚玉麟一时心酸得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第65章
然而文怡自己,最少在当时的场景中,其实并没很品位到痛苦。
事实上他甚至非常容易快乐。
只要妈妈对他笑一笑,多说两句话,他就像一只跳上枝头的小鸟,能飘飘然一整天。
最开始他甚至也并不特别讨厌许嘉音。
只是羡慕。
时常想“我如果能变成小表弟就好了”——他总觉得,许嘉音应该比他可爱,而这种事情大抵是天生的,实在也无可奈何。
当许嘉音开始一点点侵蚀他的生活,把所有他喜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走,他也并不感觉到生气,反而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样的时候,只要点头同意,妈妈就会夸奖他:小怡真懂事,像个哥哥的样子。偶尔还会抱他一下。
文怡便非常满意,非常开心了。
最少他觉得自己是满意而开心的。
直到后来,和向东交往同居。有一天晚上忽然梦到妈妈要他把向东让给许嘉音。
梦里他不断地想要拒绝。
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口问,如果我把他让给小音,我就是妈妈的乖孩子吗?
许安恬笑眯眯地说是呀。
梦里的他又问,那如果不呢。
许安恬的脸霎时间变得宛如随时能暴起吃人那样狰狞。
梦里的文怡退一步,说,我让,但是妈妈要亲亲我——像亲小音那样,你从来没有亲过我。
许安恬“啧”一声,勉强说好。
向东立刻就不见了。
文怡从梦里惊醒过来,疯了坐起来一般地摇着头说我不让我不让,什么都可以他不行。妈妈你不要逼我。哭得声嘶力竭,只一瞬间面前抱住的被子就被他落下的眼泪打湿了。
向东被他吓得差点掉到床底下去,一时模模糊糊地也不知他怎么了,只是本能地慌忙凑过来抱他进怀里,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直哄了将近半个小时。就算只是梦文怡也后怕,很用力地抱他,直过了快半个小时,才渐渐平静下来。
那时才发现,其实对于小时候的事,远没有自己希望的那样不介意。
眼下,这两个给他带来无数糟糕记忆的人,正并排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许安恬甚至已经喝起了茶,一副“我是长辈我最大”,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抓着许嘉音的手笑眯眯说着什么,仔细听的话,大概能听出几句“不要怕”、“姑妈给你做主”之类自信满满的发言。
文怡扯了扯嘴角。
多少年还这样,以为她会变好,真是太天真。
向东不落忍,用力握住他冰冷的指尖。
文怡反而安抚地拍拍向东的手背:“我没事,你别担心。”就走过去。
见到文怡,许安恬对着许嘉音讨好微笑的面孔一滞,两条仔细描画的细眉瞬间倒竖起来,肃杀的宛如凝着霜的寒秋:“叫不动你了?这么慢才来?长能耐啦?天天和男人鬼混你……”
向东哪里听得这些话,立刻上前一步想护着文怡——然而毕竟是文怡的母亲,他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文怡却先开口:“许安恬女士,脱离母子关系的法律文件已经准备好了。我会让律师找你。到时候你只要签名就可以。”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冷静、简单而清楚的陈述句。
却像是一把刀,瞬间切断了许安恬波澜壮阔的排比句。
室内室内顿时安静得吓人。
向东没有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眉头皱起来,赶紧转头去看他:文怡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完全、彻底地没有任何一点点表情,空白得不像人类,像个刚下生产线的人偶。
向东一下心痛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先握住他的左手,和他十指交扣,免得一不留神他又捏自己一手血。
文怡没有配合,也不反对,只是站在原地,漠然地望着自己“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任由向东动作。
他为今天这一刻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财产上的、法律上的、心理上的。甚至在楚玉麟的帮助下,找催眠师实质性地演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