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着殿内的装饰。
鲁元不是喜奢华之人,殿内没没怎么添东西,都是原来的装饰,甚至还觉得古玩花瓶太碍事,将殿里的摆件挪出去很多,如今的内殿一眼能望到底,哪哪都不像是能藏人的地方。
——除非韩信着实不讲究,为了躲他能藏在鲁元的床榻上。
但韩信是典型的士人,身上有士人的风骨与清高,躲在女人床上这种事情他做得出来,但韩信那小子不大能做出来。
可话虽如此,他还是往鲁元床榻上瞧了一眼。
——万一呢?
万一这该死的小子真躲到他女儿床上了呢?
刘邦抬头。
鲁元尚未出月子,平时都是躺在床榻上休息,他来得急,她身边似乎尚未来得及收拾,床榻上的纱幔解了一半,遮了一半光景,而另一半,则微微露着鲁元。
大抵是听到他来了,鲁元身后加了几个引枕,此时正靠在引枕上与他说话,不知是不是被褥太厚的原因,盖在她身上鼓鼓的。
刘邦挑了挑眉。
——韩信真这么不讲究?竟真的藏在他女儿床上?
看他不揭了他的皮!
“父皇在看什么?”
他的乖女儿笑得恬淡。
“哦,没什么。”
刘邦冷笑。
他背着手,直接向鲁元走过去。
在他的记忆里,鲁元一直很讲究,小时候穷讲究,现在做了皇太女,便是富讲究,哪怕只是在坐月子,不出门见客,她的衣服也穿得规规矩矩,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在鬂间簪了支新开的红梅。
——颇有皇太女该有的端庄温厚。
可表面瞧着是一回事,私底下做的事情是另一回事——
竟然瞒着他跟韩信私通!
她这是把他这个父皇当什么了!
刘邦心里闷了一口气,抬手摘了鲁元鬂间红梅。
红梅本是挽着她的发,被他一摘,她鬂间便有几缕青丝垂下来,端庄温厚顷刻间变了味道。
鲁元抬眼看着被刘邦拿在手里的梅枝。
那是韩信天不亮便偷偷去园子里折下来的,说是很衬她,让她看看这枝红梅,便知道外面的景致了。
而现在,梅枝被父皇捏在手里,大抵是习武之人力气重,他捏着梅枝,震得为数不多的几朵花又落了几瓣,越发显得可怜兮兮。
——父皇已经猜到她与韩信的关系。
鲁元睫毛微动,“父皇喜欢红梅?”
“父皇不喜欢红梅。”
刘邦没有好气,“父皇喜欢不惹父皇生气的皇太女。”
鲁元一脸无辜,“我何时惹了父皇?”
“请父皇明示,我一定改。”
改个屁!
看着温温柔柔弱不经风的,实际上胆子比谁都大。
——韩信那种一身反骨的人也是她能招惹的?!
床榻旁便是小秤,刘邦往后挪了半步,捏着梅枝坐在小秤上,“你知道淮阴侯吗?”
藏在帘子后的韩信心头一跳。
——刘邦难道已经猜到他与鲁元的关系?
不能吧!
他俩明明从外界来看没有丁点关系!
“知道。”
鲁元眼睛一眨不眨,“此人心高气傲,一身反骨,已被母后诛杀于钟室之中。”
“……”
编!接着编!
“不是这个。”
刘邦掀了掀眼皮,“你对他印象怎么样?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吗?”
“第一次见他时的场景?”
鲁元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不记得?”
刘邦懒得拆穿她。
——他也是那一次才发现,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但发现也没用。
为了拉拢人心,他一样把她嫁给年龄足足大她一倍的张敖。
刘邦拿着梅枝敲着鲁元床榻,“你不记得,我便跟你说。”
“是他按兵不动,逼封他为王才肯发兵。”
“也是他言而无信,害得我对阵项羽大败而归。”
帘子后的韩信面无表情。
哦,他这个臣子当得一塌糊涂。
——只差把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写在脸上。
“也是他,害得你被我踹下马车。”
刘邦斜了一眼鲁元,“若不是夏侯婴,你现在早已是死人一个。”
韩信:“!!!”
这事是他造成的???
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想起来了——
是有那么一回事,刘邦让他合围项羽,但那时他挟持封王让刘邦对他颇为不满,项羽又派人来游说他,让他放弃刘邦转投项羽,若他来投,项羽必封王以待①。
项羽开出来的条件比刘邦好太多,但他没有背叛刘邦。
他告诉那个人,有人在你没衣服的时候把自己的衣服给你,在你没饭吃的时候把自己的饭给你,对你言听计从封你大将军,你这人但凡有点良心便该以死相报②。
——他拒绝了项羽的游说。
但蒯彻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他功高无二,略不世出,归楚,楚人不信他;归汉,汉人畏惧他,世界之大,却无他的容身之地③。
所以他没有投项羽,也没有增援刘邦,自己领兵在外,发展自己的势力。
这一仗刘邦败得的确很狼狈,吕雉被项羽抓去做俘虏,只有刘邦带着一双儿女逃了出来,至于逃亡之路发生了什么,就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事情。
而他自与鲁元在一起,鲁元从未与他提过这件事,作为一个从前同样狼狈的人,他不喜旁人提前他以前的艰难事,以己度人,故他从不在鲁元面前提前鲁元的事情。
但,鲁元险些丧命,竟是因为他的缘故?
韩信呼吸微微一滞,手指紧紧捻着衣袖。
鲁元眼睑微动。
“想起来了?”
刘邦挑眉。
“恩。”
鲁元轻轻应了一声,面上没有太大反应,“想起来了,似乎是淮阴侯的缘故。”
“可也不单是他的缘故,父皇——”
“这种事儿你都护着他?!”
刘邦气不打一处来,“你差点死你知道吗!”
“我要是你,我见了韩信我就宰了那小子!”
“可父皇不一样没杀他?”
鲁元抬头看刘邦,“直到母后动手,他才死于钟室之中。”
刘邦噎了一下。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那会儿是汉王,现在是皇帝,肯定以江山社稷为先,哪能把私人恩怨摆在前面?
但鲁元就不同了,当时是个孱弱少女,现在是个皇太女……等等,皇太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