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卫行家住在叶县,从郑州往南开,大约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下了高速,车刚刚开上一条不算平整的小路,弥川忽然觉得怀里的盒子动了动。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坐直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盒子上,倏然间能感觉到,里边的那股力量愈发的暴躁强烈了,像是一个海中隐藏着的漩涡,升级成了飓风呼啸而来。
“停车!”她脱口而出,“停车。”
司机缓缓踩下刹车。弥川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片红色的血雾,那么刺眼,那么迷蒙。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可一切都是徒然的……她闻到了血腥的味道,还听见了兵器擦过盔甲的咔哧声……
自己感受到的这些究竟是什么?!
弥川颤抖着,用尽力气将指尖从漆木盒上抽离,接着画面、气味、声响都不见了。她浑身像失去了力气,她瘫软在座椅上,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看见什么了?”安清夜双眸狭长而明亮,眼尾处微微翘起,声音中却带着抚慰人的力量。
“这是什么地方?”弥川一下子推开车门,走下车四顾,却发现周围不过是大片的农田、杂乱的电线杆,除此什么都没有。
前边卫行带路的车子也停了下来,卫行吭哧吭哧跑回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这是哪里?”弥川又问了一遍。
“叶城郊区啊。”
“这里……打过仗吗?”弥川有些迟疑。
“小姑娘有见识!”卫行竖起了大拇指,“叶城古代时叫昆阳,可是兵家必争之地,不知道打过多少仗呢。”
“昆阳之战……”安清夜站在弥川身后,眯起眼睛环视着周围的农田,“王莽和刘秀曾经在这里决战是吗?”
“对!对!”
公元二十三年,王莽的新朝政权拥兵四十二万,扑向此地,意图剿灭刘玄所立的更始政权。那个时候,后来的东汉中兴之帝刘秀不过是刘玄麾下的一员将领。此战即后世所谓“昆阳之战”。
安清夜跨过路边的护栏,毫不在意地踏进了农田里,仰头辨了辨方向,说:“唔,这么说,那边就是古昆阳城,而这边就是野战地了。”
卫行抱着漆木盒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点头说:“是啊。”
安清夜重新转向弥川,目光中带着询问:“可以吗?”
弥川心底倒没有什么惧意,只是刚才突如其来的一下令她有些意外罢了。她点了点头:“我再看看。”
弥川重新将手放在漆木盒子上,轻轻闭上眼睛。
卫行有些疑惑,安清夜向他微微摆手,示意他不要做声,直到弥川脸色苍白地睁开眼睛。
“怎么样?记住了?”安清夜伸出手,替她擦了擦滚落的汗滴。
“大概吧。”弥川小声咕哝,转而望向卫行,“你确定……里边装着的不是昆阳大战之后留下的冤魂什么的?”
卫行吓了一跳:“啥?这个和打仗有关系?”
一时间没办法向他解释弥川和这个盒子之间的感应关系,安清夜就只能草草地说:“我们还不确定,但是或许和这场战役有关……对了,你们家族的族谱还有吗?”
卫行抓抓脑袋:“等我回去找找。”
卫家在叶城的郊区,是独幢小别墅。卫行的儿子阿宁才五岁,长得圆头圆脑,大约是喜欢弥川,缠着她不肯走,直到卫行呵斥着将他赶了出去。
安清夜抱着平板电脑开始查资料,而弥川喝着茶,上下左右地端详着黑漆木盒。
现在能感受到里边那股力量的情绪没有那样激烈了。
弥川忽然冒出一句:“你怎么看王莽?”
安清夜挑了挑眉梢:“你呢,历史系的高材生?”
“我觉得……他可能是穿越过去的。”弥川一脸严肃,“他创立新朝,之后所做的一切事情,包括改革土地、货币改制什么的,都是很现代的想法啊,只不过当时那个年代没办法实施。所以最后这家伙失败了,心底一定是非常不甘心的。”
安清夜安静地听着,点了点头:“没错。与其说他是篡位者,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理想主义者。”
“当时守卫昆阳的是刘秀的人吧?”
“确切地说是王凤,而刘秀只是其中一名将领。”安清夜刚刚从《后汉书》中读到,“只不过王莽几十万大军错过了无数好机会,终究没有攻克下昆阳城。”
“咦?”弥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怎么?”安清夜双眼轻轻一眯。
“我、我分明看到,新朝的旗帜插上了昆阳城的城头啊!”弥川有些困惑地说,“这难道不是意味着昆阳城从起义军手中失陷了吗?”
三
安清夜半晌无语。
“你是不是看错了?”
旌旗蔽日,尘灰漫天,攻城车在坚韧的城墙上击打出一块又一块的灰色凹陷,士兵手足并用地开始往上爬,却不时地被城墙上的起义军用滚石、巨木、烫油砸落下来。这场面喧嚣而残酷,迥异于在电视剧、电影上看过的那些雄壮的浪漫。因为在这里,能嗅到真正的血腥味,要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生命转瞬间湮灭,无声无息。
天气是暗沉的,直到某一刻,太阳忽然在远处漏下一丝光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城破声响,那个城墙上终于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士兵如同潮水般涌进去,那个豁口便越来越大……一面“新”字样的旌旗插上了城头!
弥川一个激灵醒过来,摇头说:“昆阳之战,一定是新朝攻克了城池。”
可惜她只能“看到”,不然一定当场抓回一个参战士兵好好问问。弥川有些懊丧,光凭自己这么说,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啊!
“来了来了,我家族谱。”正说着话,卫行举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奔了过来。
安清夜拿过来,看得十分入神,指着某一行字问:“你们家族曾经从陕西迁到河北那一带啊?”
“嘿嘿,那是老祖宗的时候了。”卫行呵呵一笑,“后来还不是定居在这里了,再也没有离开过。”
“你们家族历史还真长,得追溯到卫青、卫子夫的时代了吧?”安清夜指着第一行问。
卫行很是骄傲,正要点头,忽然家中阿姨过来敲了敲门,有些慌张:“阿宁他被小刀划破手了。”
“什么?”卫行的紧张程度却让安清夜和弥川都吓了一跳,他脸色几乎变得铁青,二话不说就冲了出去,“划破哪里了?”
弥川两人面面相觑,直到安清夜最后淡定地说:“过来看这个。”
他指了指那本破旧绢书上的某一页,上边的一行人名被抹去了。
从上下时代推测,那应该处于西汉末年。安清夜盯着那个墨团看了许久,神色有些凝重:“姓卫,又是这个年代……呵,真蹊跷。”
“昆阳之战是王莽军队大败无疑了,你看这里写的,‘夜有流星坠入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意思是说晚上流星坠入在王莽军营中,而白天大片白云直直飘落在营地里,这些都是古代所谓的全军覆没的大凶之兆哪。”弥川接过安清夜手中的资料浏览过后,说,“可见天命所向,王莽是不得不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