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只要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行了。”风间端起枪,试着瞄准了一下墙上的图钉,“毕竟不是狙击用的,射程摆在那里,而且就算是有消音,还是会有点声音,依然得避开人群。”
当然,更重要的除了她不想暴露自己,也是不想有目击者。
最终杀死高村和真的方法,意外的简单。风间只是在高村和真深夜醉酒后回家的路上埋伏,大约埋伏了两天,在高村和真扶着墙呕吐时,果断开枪击中了他的身体,连头都不同瞄准。
弹壳落在地上碎成一小撮粉屑,风间盯着那撮粉屑看了会儿,没有多管便转身离开。绝对不会被联想到是枪杀,因为死气火焰的关系,高村和真身上根本没有留下弹痕。他吐得这么厉害,只会鉴定为酒精中毒之类的死亡原因,那一点儿死气火焰,等高村和真的生理机能消失后,同样会消失。
所以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那撮粉屑,也只会以为是路上的被压碎的垃圾,不会多想。
回到住处风间还很冷静,从冰箱里拿出三明治丢进微波炉里加热,等一口对着三明治咬下去了,才突然冒出眼泪来。纲吉还在风间的衣服口袋里,不面对面的话压根不知道她什么情况。只是沉默的氛围让他觉得不太舒服,才开口道:“砂糖,你现在还好吗?”
风间的语气十分平静,完全听不出她在哭,嘴里还含着食物,以至于她说起话来也有些含糊——正常的含糊,压根想不到说着话的人,已经哭得两只手上都布满了水痕:“还好啊,就是饿。”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她开枪的时候甚至半点紧张感都没有,手很稳,头脑很清醒。她知道自己正在杀人,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错的,她没有罪恶感。
问题在于她一直以来接受的观念、养成的性格,没有任何一条告诉她:“你可以杀人。”她不是高村和真的受害者,只是接受了这样的任务。仅仅如此,她就有理由杀人了吗?她的行为的确拯救了那些受苦的女孩子们,可是她此前根本不认识她们,她真的是出于拯救她们的想法去杀人吗?
她讨厌陷入这种境地,也讨厌不得不这么做的自己,仿佛被逼迫着去做事。她觉得这是因为她先被塞入了“你要去杀人”的认知,接着为了给接受这个认知的自己找理由,才会继续接受其他认知。比如“因为那个人是坏人”,又比如“因为杀了他会有人得救”。
如果没有那些理由,她绝对不可能杀人。如果没有任务,她连杀人的念头都不会有……不,还是会有的,因为她已经加入了彭格列,身为黑手党,总得接触这些事,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风间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然后再次咬了一口三明治。
这是她选择的路,所以再怎么艰难也会走下去,问题是,那真的是她愿意选的吗?
如果那个时候她面对的不是里包恩,而是纲吉的话,她一定会想着有多远跑多远吧?哪怕最初会惊慌,时间长了也就会认为“那样的大人物不会看上我这种小市民”,然后安心活下去。
甚至她很有把握,面对的人如果是纲吉,他都不会看出她有问题,只会以为她的警惕心比较强。重生的事实也好,图鉴的存在也好,她都不会暴露出来。
可是她面对的人是里包恩。直到此时她才挖出了当初脑子里的想法,愿意承认自己当初的恐惧。那个男人,从出现开始,就仿佛能带着人走进另一个深黑的世界。
她上辈子那么逃出来了、这辈子也那么逃出来了,经历过人性的她,对当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名为“里包恩”的男人,尽管只能看出一丝一毫,也是足够让她放弃抵抗的黑暗。
所以她做出了选择,在“主动接受”和“被迫接受”里,选择了前者。至少这样里包恩会觉得她是识相的——他也确实很满意,才会在后来再也没让她看到过丝毫的黑暗。
一直、一直,她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也仿佛遗忘了那些事。可是,今天她自己杀人时,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承受不住,于是转变成了对这些附加在自己身上的事的排斥。
她被迫接受各种各样的认知,于是为了能够不让自己因为这些认知崩溃,她找尽了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只要这样,她就能继续活下去,因为那些都是“可以接受”的事。
就好像她本来有着无限的空间,却一再地给自己增添牢笼,最后困住自己,又自我安慰地说这是正常的,她原先有的就是这么大的活动空间,只是她误解了而已。
“我吃饱了。”风间对着纲吉说道,语气依旧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过。
她知道纲吉可以依赖,也坚信遇到纲吉是她最幸福的事。
可是在此时,她真的无法去面对纲吉——现在的她,看起来一定分外丑陋、恶心。明明没有坚定的信念,明明在后悔着,却要给自己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把责任全部推给外部因素。
卑劣、平凡、懦弱、可悲、自大、狂妄……她不想让这样的自己,暴露在喜欢的人面前。
只不过是一个逞强的胆小鬼罢了,打肿脸充胖子,滑稽得可笑。
负面情绪一遍遍冲刷着风间的脑海,如同硫酸,腐蚀得心脏上都破了个大洞。
“有什么能把这个洞补起来吗?”仿佛有微弱的声音在呼唤着。
是谁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不知道,大概……是还在奢求着“什么”的“某个人”吧。
“风间砂糖,让我看到你的脸。”
前所未有的强硬话语,就这样传进了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算是呼应下开头那几章,一直有人说我前几章砂糖太没脑子了。
其实没有,她一直都只是那个被锁在黑暗的柜子里痛哭的孩子。
她想要逃避,奢求有什么人能打开柜子帮助她,她可以害怕可以懦弱。
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问题是没人出现,她只能绝望地选择勉强自己。
可是,现在有了,她奢求的那个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
间接对象
或许是这样的声音响起得太猝不及防, 风间下意识喊出了“不要”, 而原本控制得很好的语气,也在这一瞬间将哭腔暴露无遗。屋子里顿时陷入沉默, 纲吉很快打破了这阵沉默:“你在哭。”
他用肯定的语气,再次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你在哭。”
没办法骗过去了——这个认知浮现在风间的脑海里, 冷静的假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碎裂开来, 让风间茫然到只能凝视着自己颤抖着的双手, 然后发出哭声:“对不起, 我想憋住的, 我明明说过这是我的选择,杀人也好,加入黑手党也好,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哭声里透着撕裂的绝望:“可是、可是……”她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 又出于某个原因变成了透着明显的强迫意味的话语,“我不想害怕的!我想要冷静、想要变得更强……不管是杀人的决心, 还是要去面对黑暗,我应该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