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道:不要学高颎,要挟君主,自许第一。
这话说的很重。
一下子大家知道陛下来真的,为了自己安危自家富贵,不敢再帮衬高颎;个别人还落井下石呢,高家有人密告——高颎之子高表仁(预定当独孤咏咏女婿那位)劝爹:前朝司马懿也在家托病不上朝,后来得了天下,父亲今天虽然倒霉,但焉知非福呢?
高颎绝对没有不臣之心啊,跟随独孤家夺取天下,他做的是“全家一起死”的打算,和独孤伽罗表忠心的时候说:“武卫将军对我一家恩重如山,只恨当年不能报,我愿为您鞍前马后,纵然全家身死,绝不后悔。”
独孤信,曾任武卫将军。
独孤伽罗对高颎信赖有加,多年前,独孤信为高颎之父赐姓“独孤”,私宴的时候,女帝就叫他“独孤”, 表示亲密。
她说过,他是她的镜,每被磨莹,皎然益明。
高颎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这一生的奇策密谋、损益时政的疏奏,开始亲手秘密销毁。
作为男子,猜测女子心思,太难啊。
他自己其实明白,他和女帝的间隙心结从何而起。
他发妻死去,女帝有心做媒,他推辞掉了,说年纪反正大了,整天读佛经,哪有那个心思。女帝没坚持,结果……没几个月他的小妾生了儿子,陛下还当他是宠小妾怕后妻欺负三儿呢。
还有太子的事情,王夫的事情,得意者失意;有情者无情,她一直……眼睛里容不下半点瑕疵啊。
他想,自己将永远记得独孤伽罗说的话:“虽或不见,常似目前。
朕不负公,公自负也。”
相见不如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作者脑补,高颎其实对女帝有很深刻的感情!八卦一句,他比女帝大三岁,独孤信死后,家人被贬黜,独孤伽罗经常到高家拜访(以宾父之故吏,每往来其家)。
☆、东宫 四
独孤咏咏对杨素感激的铭心刻骨,还以为他会帮自己辨明呢,真的听从这位的建议,让儿子女儿去求陛下,长子长宁王杨俨,模样长得颇为可爱,苹果脸大眼睛长睫毛,而且口齿灵便会说话,可招人疼啦。
不幸的是,他爹是云谦,女帝往日还会抱着他,放在膝盖逗一逗,如今想到这是未来的“高纬”“陈叔宝”,来气啊!
女帝冷淡问了一下大外孙功课,赐了孩子们一些点心水果,就让宫人去哄孩子了。
杨俨被宫女抱走,转过头鼓足勇气想帮母亲说句话,边说边哭,泣不成声。他从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敏感的感觉: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弟弟妹妹还不懂废太子意味着什么,跟随哥哥一起哭。
女帝叹息了,好歹也是外孙,第一个外孙,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孩子母亲不争气,孩子父亲只懂狐媚顺从,让一个娃娃吓成这样,哎,太子废掉,连累孩子的身份也一落千丈……转念一想,高纬“少美容仪”;陈叔宝“亡国之主,每多才艺;败家之子,每有聪明”(他的名作《玉树~后~庭花》: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可以想象出他生活的奢侈腐化,周围都是绝色美女,整日里无忧无虑,用压榨的民脂民膏自个开心),哎,二女儿这两儿子,能成为未来的合格继承人吗?真的不会亡国亡身吗?
今日女帝宁可心狠,也不愿自己的社稷错付于人。
杨俨哀声求皇姥姥见母亲一面,女帝摇头了,她思忖,若二女儿懂得真心认错,还有救;可是她居然让小三的儿女来恳求,稚子无辜,是他们的娘没有担当!不堪为帝。
杨素借机对女帝建议,毒蛇咬手,壮士断腕,原太子势力大,不能留情啊。到如今,她还指望利用您的亲情和善良,哎,独孤咏咏早就放话:过去大事若不成,我这个太子第一个完蛋;如今母亲为天子,可是对我还不如对大姐和妹妹们,动辄得咎,战战兢兢……
一个不懂孝顺,不懂感恩的人,只能放弃。不但放弃,还要防备她爬起来捅自己一刀。
这个道理,无需多言,女帝很清楚(要是当年大女婿狠下心把岳父岳母杀掉,这半边天下还是宇文家的)。
女儿再不孝,女帝也没法要她的命,便让她立刻搬离东宫,软禁于内史省。
独孤咏咏终于后知后觉醒悟,杨素全是骗人!她被废,是杨素在后面推波助澜,杨素支持的是独孤小小!她心中无数苦屈,慢慢展开那明黄色废太子的诏书,心如刀割。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这篇文章是内史侍郎薛道衡为女帝润色撰写的,也是他亲口宣布的——
【太子之位,实为国本,苟非其人,不可虚立。自古储副,或有不才,长恶不悛,仍令守器,皆由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致使宗社倾亡,苍生涂地。由此言之,天下安危,系乎上嗣,大业传世,岂不重哉!皇太子咏咏,地则居长,情所钟爱,初登大位,即建春宫,冀德业日新,隆兹负荷。而性识庸暗,仁孝无闻,昵近小人,委任奸佞,前后愆衅,难以具纪。但百姓者,天之百姓,朕恭天命,属当安育,虽欲爱子,实畏上灵,岂敢以不肖之女而乱天下。咏咏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可废为庶人。顾惟兆庶,事不获已,叹言及此,良深愧叹!】
薛道衡乃一代文章宗师,历仕北齐、北周和隋三朝,在每一朝都从事皇帝的秘书工作,唯一的毛病就是太“迂阔”,既然女帝都说太子坏到“性识庸暗,仁孝无闻”,宁可割舍骨肉之情也要废了她,他自然觉得:独孤咏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无德无能,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皇帝。
末了,他还自由发挥两句:
“尔之罪恶,人神共弃;欲求不废,其可得邪?”
这绝对是当面骂人了。
独孤咏咏只能大哭着说,自己活该,死了都活该,是陛下哀怜,才保全一条性命……她面朝皇宫方向,磕了三个头:“女儿死不足惜……”
从高处跌下,是那么苦痛,她的名声已经和猪狗一般,不少人说这是报应。
一开始她还指望挽回母亲,可是宫禁森严,就算想见一面都做不到,那些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谁能通融呢?俱怕杨素权势小小宠爱的墙头草,哪个敢替她奏辩呢?
断脚狸猫难学虎,脱毛凤凰不如鸡,此时,独孤咏咏如同堕入地狱,凄凄惨惨。
原太子的近臣要么调离京城,要么罢免,更惨的就是被处死!
左庶子唐令则,擅琵琶,解音律,好口才;太子家令邹文腾、左卫率司马夏侯福、典膳监元淹、前吏部侍郎萧子宝、前主玺下士何竦、副将作大匠高龙义、率更令晋文建,通直散骑侍郎、判司农少卿事元衡……杀杀杀!
不过,这里面有位勇者,名李纲,任职太子洗马,在朝堂为自己辩护,直白的说:今日之事,乃陛下之过,非太子罪也。太子器非上品,性是常人,若得贤明之士辅导之,足堪继嗣皇业。方今多士盈朝,当择贤者居其任,奈何以弦歌鹰犬之才侍侧,至令致此?乃陛下训导不足,岂太子之罪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