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谷城……”邵千帆浓黑的眉毛渐渐拧起,却倏地又恢复原样,他转过身,伸出手大喇喇地拍了拍水手的肩,“快他娘的给老子干活去!要不下次见风就丢你弃重!”
回府的马车上,岳鸢低着头沉默不语,岳小舟知道她心中不快,于是笑着拉起了她的手。
“阿鸢,你生我的气了?”
“小姐何出此言!属下不敢!”
看着岳鸢慌乱却暗含了倔强的神情,岳小舟幽幽一叹:“取一件披风而已,你不会耽搁这样久,其实你心里清楚是我有话要和徐俨说,所以不愿打扰让我为难,因而一直远远地看着,对不对?”
“小姐……”
“当时若是姓邵的再敢向前一步……我信你那时早已经短剑在手蓄势待发了,我说的可有错?”
“小姐聪慧,料事如神。”
“阿鸢,别傻了,如果我真是聪明真是料事如神的话也不会……”岳小舟五指不知不觉扣紧了岳鸢有些粗糙的掌心,阖上双眼后再度睁开时带了星点的光亮,“罢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呵斥你正因为你是我独一无二的亲信,我不能让你落人口实,支开你去做事也是做给徐俨看的,与你无关。我只要你记住,这世上我只信你一人。”
岳鸢被郑重其事的岳小舟吓得愣住,只是慌忙点头,二人相识一笑后,她却鬼使神差地开口:“小姐……你有些变了……”
“哦?”岳小舟粲然一笑,“那与之前相比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呢?”
“之前的小姐……更加……更加威严些……”
岳鸢红了脸局促的模样让岳小舟开怀大笑,她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马车停在了岳府的门前,岳小舟安抚了因为自己的笑声不知所措好久的岳鸢后才款款走下车来。
岳小舟实在不想带着一身的疲惫去见燕素雪,这样折磨人的事情她总要挑一个黄道吉日再去舍生取义才是。
可是想到从前她和燕素雪的水火不容,岳小舟一边走入书房一边哀叹,如果自己死了的话想必她第一个会额手称庆才对。
最重要的是,自己竟也觉得这点理所当然。
而眼下最重要的事除了焦头烂额的琐事,还有处理卢威这个人。
岳小舟面上浮起一点冷笑,嘴角的弧度因为心中的恨意而决绝。
真正的幕后主使她无法连根拔起便要循序渐进不能打草惊蛇,可这些微不足道的蝼蚁,她还是有把握还自己一个快意。
算计在心,岳小舟径直走到书房门前,推开了门。
书房中已点好了岳小舟素来问惯的郁州白檀,她推门而入,却发现屋中早有人在。
“你怎么在这里?”
岳小舟飞快地到了一眼桌案,上面与自己离开时没有分别,而且重要的信函与簿册也被她锁入了书房的密室中。
可她的眼神还是被晏北寒捕捉到。
晏北寒的眸色一冷,站在窗前却好像阳光都黯淡了几分。
“我在等你。”
“贺礼核对好了?”岳小舟面无表情,“舀来我过目。”
“在你的桌案上。”
晏北寒有些清冷的声音让岳小舟心中不大舒服,她忽然想到父亲曾对她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可是这个人曾经在许多年后想要杀死自己,她虽然正在努力逆转,可戒心却已经无从改变。
岳小舟端坐在椅子上舀起一摞还未装订的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却规整如钩的字体,心中一时有些迷茫。
“我今天去了码头,学到了不少新东西,”岳小舟将纸握在手上并不急着翻看,“你以前流浪的时候有没有去过码头?”
忽然变得和颜悦色的岳小舟让晏北寒不由得一怔,他背对着朱户雕窗,突然感觉到了冬日里衣衫褴褛时侵体的寒意。
“当然,”晏北寒的声音忽的飘远,有些低沉,“当然去过。”
“今日我见到了从前不曾见到的许多东西。”
“噢?你都见到了什么?”晏北寒的好奇被岳小舟颇为自得的笑容勾起,不由得向前倾了倾身。
“黑船、有可能是海匪的神秘臭男人、形形□的船工水手,还有就是暗娼。”
岳小舟本以为提到暗娼晏北寒会脸红着不知所措,可他却只是凝视着岳小舟,意味深长地浅笑,“你觉得那些暗娼是什么样的?”
“我离得远,只是打量了一下,徐俨没有让我靠近。”岳小舟实话实说。
“我在码头流浪过一段时日,”晏北寒轻声说道,“如果饿极了去讨钱,多半这些姑娘都会给我一两个铜板让我快去买点东西,这些钱在你这样的人看来恐怕一定和她们的人一样不堪入目。可是如果是向徐管带这样衣冠楚楚的人讨钱,讨来的只能是白眼和唾骂而已。大小姐,现在你觉得她们是什么样的人?”
晏北寒清澈却幽深的瞳仁让岳小舟莫名的惴惴,她仔细咀嚼刚刚他说出的每一个字,一时语塞。
“分辨一个人是否好坏与他赚钱的门路甚至出身高低贵贱本无关系,大小姐,这个道理天下的每一个乞丐都一清二楚,可是很多高贵之人却从想不明白。”
晏北寒的话并不是嘲讽也不是挪揄,可岳小舟心中却好像风浪在搅动,她沉吟着扫过晏北寒蕴了笑容的脸,也展颜一笑。
“小舟受教了。”
晏北寒像是被这话烫到,刚刚的侃侃而谈神色从容变成了手足无措和欲言又止。岳小舟笑了笑舀过整理后的礼单,刚翻了一页便眉头紧锁。
她从小精通账目货物这些琐碎的东西,看起来自然一目了然。
“这不行,”岳小舟神情严肃,“重做。”
“可是每一样贺礼都写在上面了,我还按照贵重次序排了顺序。”晏北寒急忙分辨。
“算了,你先不要急着做,明日我带你去个地方,等你从那里学成出师再重新做一份交给我。”岳小舟其实早就将一切安排妥当,不知为何,她现在越来越沉浸在这种逐渐开始掌控一切的感觉中。
☆、45浮云别沧海
三月的三川城虽然不是草长莺飞但也蕴了融融暖意。可寒衣尽褪后丝缕凉气缠绕在身上,特别是在没有阳光和煦的马车中。
“何管事是什么样的人?”晏北寒打破沉默,马车沿着繁华的街市疾走,两人一直无话,只听见车外熙攘纷扰的喧嚣。
“记住,千万不能叫他何管事,”岳小舟压低声音,听起来有些神秘,“他最不喜欢别人这样称呼他,你要叫他何师傅才行。”
晏北寒郑重地点了点头。
说罢二人又重归安静。
岳小舟低着头,五指轻轻弯曲复又松开像是在计算什么,春风拂动着黛蓝色的车帘,每当阳光接着风的顽劣透过缝隙时,晏北寒都能看到岳小舟低垂的面庞上隐隐染了鹅黄色的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