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坚持,轻声说了句:“烫,小心。”
他笔挺的身子端坐在我的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勺一勺地舀起牛奶麦片,送入口中。
曾经最熟悉的注视,此刻竟然让我不自在起来。原来两个人之间真正的默契,是可以心无旁骛地安静相处,而不觉得尴尬。但这一瞬,在我心头蔓延的却是彻头彻尾的慌乱与窘迫。
为了尽快终结这荒唐而尴尬的气氛,我加快了手上和嘴巴的动作,狼吞虎咽地拼命吃着。
“别着急,慢慢吃。”浩林柔声说。
我完全无视他的存在,挑衅似地一仰脖,干脆连汤带渣一骨碌把热乎乎的麦片倒进胃里。吃罢,我抹了抹唇角,冷淡地说:“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如果换作以前,我的出言不逊一定会令他勃然大怒,继而拂袖离去。可眼下他没有丝毫的怒意,非常好脾气地说:“我不走。我和周贤宇商量好了,明天换他陪床,今天是我。”
我心下讶然,反唇相讥道:“你们难不成还达成协议了?!你不是最讨厌他吗?!”
他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无奈,他低声说:“我确实很讨厌他,但现在是非常时期。他说了,你心情不好,脾气暴躁。他都可以忍,我有什么不可以忍的?”
忍,他在忍受我的放肆和任性。对我而言,这样的浩林似乎有些陌生,我一直以为只有贤宇才能够做到隐忍的去爱。
骄傲的浩林,霸道的浩林,在他的世界里,从不曾存在退让和妥协。他鄙视软弱,因此即使是遍体鳞伤、头破血流,他都不会回头,更不会低头,那样的他才是我记忆与习惯中的他。
可如今,他变了。究竟是什么磨平了他的仇恨与棱角?我不敢相信是因为爱,因为他对我的爱。也许,不过是他念及过往的情分,不希望在我身上看到胎死腹中的悲剧吧。
内心一阵剧烈的纠结过后,我慢慢地挪到床边,“你去哪里?”他疑惑地问道,说着,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我。
“我去洗手间,你也要跟去么?!”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使劲甩了一下,却没能挣脱开他握在我手臂上的大手。
“我扶你去。”他的神情中透着一丝倔强。
他挽着我一起走进洗手间,“你不会要看我尿吧?”看着杵在身旁的浩林,我的手拽着病号服的裤带,解也不是放也不是。
他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帮你。”他的大手忽然伸过来,缓缓地掰开我紧抓着裤带的小手。
“你要做什么?!”我惊呼道,随即紧张地向后退了半步,差一点跌坐在马桶上。
“别动。”他一把稳住了我的身子,熟练地解开了我的裤带。
我傻傻地呆在原地,竟然忘记了反抗,任他脱下我的裤子。他怔怔地望着我圆滚滚的肚子,俊脸上沉寂着一抹落寞。他以为我那突起的肚皮中,孕育着另一个男人的骨肉。
他扶着我稳稳地坐到马桶坐板上,听着“哗哗”的水声响起,他执拗地仰起头,望着天花板。
待我站起来,他重新帮我系好裤带,又扶着我走出洗手间,“你中午才输液,我们去外面透透气吧。”他淡淡地说道。
“嗯。”想起两人共处一室的尴尬,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不错。
我穿着及膝的厚实外套,挺着大肚子,跟浩林肩并肩走在隆冬的医院花园里。冬色退去了万物的生机,为枯黄的树木和草皮拢上一层寒意。与我的心一样,没有丝毫的温度。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下,冷不丁问道:“你的孩子…真的是周贤宇的?”
瞬间被打断的沉默,让我的心脏“噔”地顿了一下,“不然呢?”莫非是他看出了什么端倪?我强压下心头笼罩的惊慌,波澜不惊地反问他。
“没什么。”他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又充满醋意地说:“真想不到我们刚分手,你俩就好上了。”
我硬生生地顶撞他说:“你不用冷嘲热讽的,我们已经两不相欠了。”
仅存的自尊,夹杂着难以弥散的怨恨,让我无法承认这个孩子其实是他的。贤宇答应过我,不会告诉浩林孩子的事情,我相信他。因此只要我们一口咬定,浩林即使怀疑孩子的来历也没有办法确定。
“舞,我只是担心你。即使我们回不去了,我也不想你受苦。”他软了口气,脸上涨满痛色,或许还带着那么一丝悔意。
我没有说话。用口是心非的字眼刺伤他,自己何尝不是同样疼痛着?大概在平淡中结束这段伤痕累累的孽爱,才是最适合的方式。
但他似乎不死心,继续追问道:“你们为什么不结婚?”
“孩子生下来就结婚。”我低着头,茫然地望着脚下铺满碎石的路面,平静地说道。仿佛断了他的念想,堵住自己的退路,一切便可以终结了。
他沉默了半响,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这个还是给你保管吧,反正我用不到了。”
我瞥了一眼,并没有接过他递上来的丝绒盒子。因为那个盒子,对我而言,再熟悉不过了,里面装着他曾经套在我无名指上的鸽子蛋钻戒。
我冷冷地推开他的手,“你别傻了,早晚有一天你会用得到的,你还会再遇到心爱的女子。”
他的大手依旧固执地摊在我的面前,掌心里静静地躺着属于爱情的信物,他深邃的眸光透着足以将我淹没的没落,他声音极轻地说:“不会了。”
哀莫大于心死。这一刻我才恍悟,原来从此与爱情绝缘的,不仅是我一个人,他亦是。斩断了轰轰烈烈的爱,割裂了痛彻心扉的伤,绝非一个人的独角戏,而是两败俱伤。我们都失去了再爱的能力和勇气。
我铁了心不会留下那枚钻戒,我转过身向病房的方向走去,“浩林,你走吧,让我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
每一次面对他,我的脑海中总是不自觉地翻涌起我们过去相处的点点滴滴。甜蜜的、快乐的、疼痛的、苦涩的…这些沉积的感触相互交织,结成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宛若囚笼一般,紧紧地禁锢着我的生命。
唯有永不相见,才能割舍往昔痴缠的爱与恨。
第47章 放不下的恨
在医院住了十几天,直到爸爸妈妈从孟加拉回来,才把我接出医院带回家。出院之前,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胎儿虽然保住了,但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再出任何闪失。
父母埋怨贤宇没有看护好我,连续好多天都给他脸色看。他倒是没有多作辩解,一如既往地忙前忙后照顾我。他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学校,但只要有空,他就会回家陪我聊天。
在家里养胎的日子,说不上烦闷。每天妈妈都吩咐张嫂给我准备补汤,害得我一看到粘稠的液体就忍不住作呕。不过,经历了几番折腾,我除了肚子越来越大,身上其他地方居然没有因为怀孕发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