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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纤指半遮面,慕半依眨着眼,有涟涟波光其间荡漾。
这刻,顾墨晗竟感到一阵刺亮。同时看向阻在唇前的玉手。
莫名的,他皱起眉。
慕半依却笑盈盈道:“殿下喜欢就好,至于媚儿……有一事相求。”
想到一事相求,顾墨晗才重新舒展眉宇。高挑的眼角挟出一丝谑笑,似乎心有所料:“美人儿要说什么?”
身份地位?金银珠宝?还是无尽宠爱?
他长年流连风尘烟花之地,对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不计其数。哪个不是百媚千娇,竭尽所能的讨好他?摆脱一身浮华,即使入府为婢为妾,予她们来讲都是求之不得的事。
而眼前人,她拥有更好的机会来争取。
慕半依眼睛眯成月牙,表情却与此刻气氛极不搭调:“其实媚儿只是担忧殿下金体,整日事务缠身很容易操劳过度。所以我听说在永净庙进香很是灵验,今后想多多为殿下祈福,恳请殿下能够同意。”
实际上她就是想出府透气。这几个月虽在幽町居好吃好喝,却也憋闷至极。寻隙逃跑的念头不是没有,可怎说她也是玦王府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从人家眼皮子底下溜走。最起码也要先了解世情,给自己攒些银两,尔后再徐徐图之。
今日顾墨晗在,她正好借机说出来,否则以这位主子的性格,今天能突然想起她,明天也能转头就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这些小心思在脑海飞转,慕半依自认理由说得合情合理,况且她只是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果出府,也不必受过多规矩礼节的约束。
顾墨晗听完,不发一言地看着她,眸色却如墨染一般,越来越深。
“媚儿能如此为本王着想,倒是有心了。”半晌,他慢悠悠吐字。
慕半依见对方依然在笑,可某种情绪似正悄暗变化。一缕凝重寒意,由眼底尽处窜生而出。
“殿下?”慕半依轻声呼唤,眼神真挚,那是确确实实的期盼。
尔后,顾墨晗脸上露出柔情溺人的笑容,抚摸下粉颊:“媚儿心之真切,本王自当同意了。”
慕半依顿时两眼闪亮,佯作激动地将他往上推,起身于前,说了一番自己都记不清的感谢话语。
顾墨晗静静听,静静看。
最后慕半依道:“殿下,时辰已经不早,殿下金体玉身,也该早些回去休息。”
“嗯……”上方只传来一道拖长音。
于是慕半依赶紧道:“我这就去请张总管……”
“不必了……”声音不淡不咸地。
慕半依却头也不抬道:“那媚儿先行退下,不在此打扰殿下了。”
对方沉默,而慕半依宛如交代完一件任务,转身即往屋内走。
不知为何,半途上她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偏偏不敢回头,使得脚下生风一般,回到寝居,合门一刹,额上竟泛起细碎汗珠。
“小姐,玦王呢?”之前二人气氛旖旎,翠菱很自觉地退回屋里。岂料没多一会儿,就见慕半依一人匆匆进来。
慕半依胸口起伏,神情却不慌不忙,道:“哦。没什么,殿下说要回去休息了。”
翠菱一愣,随即声音微微发颤:“那,小姐……你怎么……”回去?怎么会回去?莫非刚才小姐言辞有错,惹得那位贵人不高兴了?
翠菱心头焦躁,而慕半依余光一瞟,便知她想什么。
“好了好了,你别胡思乱想。殿下整天事务缠身,自然该早些回去休息。”她说得理所应当,倒真显出一份妥帖心态。
然而翠菱百思不得其解,怎说她家小姐也是位天姿佳人,以玦王的性格既想休息,直接留宿幽町居不就好了?
她眼神疑惑,就仿佛在思考一头饿狼为何肯放下到手肥肉,选择调头离开。
“小姐没去挽留吗?”很明确的意思:这是个机会。
慕半依喉咙一哽,含糊点头。原本心里还有些担忧,但此刻确实没见顾墨晗进来,想着对方或许真已离开。
是走了吧?慕半依心底自问,一边想一边走近窗前,透过花纹窗棂往外瞄去。
月色清幽,正照得桃花一片灼华,而树下有紫影孑然,不是顾墨晗又是谁?
他保持原先姿势,伸指慢慢抚弄着撒在榻边的碎瓣,不知想着什么。随后忽有察觉,抬头,面朝这方望来……
那长睫微微一掀,散出的眸光便恍若一道破冰光束,冲着花纹窗棂处,须臾投来。
猝不及防间,慕半依浑身如被那目光贯穿一般,猛地背过身,呼吸急促。
这家伙没走?竟然还坐在那里?
慕半依满腹疑惑,刚刚与对方目光相触,头脑竟莫名发热。
她开始思索,自己之前的言行是否过于无礼?尽管希望遭受冷落,但也绝不想惹怒对方。怎说今后的日子,还得有风驶尽帆。
虽说慕半依不愿,可总不能将对方干晾在外面,至于这具身子的“清白”她也没把握能保住多久。
十几次呼吸后,慕半依重新透窗望去,看到的依然是月光幽亮,桃花艳艳。然而美人榻上却已人去空荡,仿佛刚刚存于树下,那一袭华贵翩然的紫色衣影,仅是一场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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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件事挺令慕半依意外,翠菱得知她能够出府后,整个人显得格外兴奋,连眼神都不若平常。那种带着恍悟的目光投注到身上时,让慕半依感觉自己就像做了一件将功补过的大事。
原本顾墨晗离开,慕半依也没期盼他会再来。可是结果出乎意料,第二日下午她照常在院内晒太阳,对方又突然出现。
不过与上次不同,慕半依留了心眼让翠菱在门口守着。因此顾墨晗人一到,她就被翠菱适时叫醒。
慕半依睁着睡意朦胧的眼起身,本来意识尚未苏醒,可眼前人那一身奢华亮璨的服饰在阳光下绚丽夺彩,明晃刺目,倒令慕半依迅速清醒过来。
她敛衽施礼,对方却笑着开口,以一种颇为遗憾的口吻道:“媚儿午睡的时候表情丰富,可惜今日本王未能一睹睡颜啊。”
于是慕半依一直琢磨这句话的含义,究竟被他看到过什么,以致自己的睡像如此令人难忘。
顾墨晗一来,慕半依就感到极不自在,因那肆意露骨的眼神总在她身上来回流转,慕半依猜对方脑海里肯定正构想着某些邪恶龌龊的画面。
并且因顾墨晗,她失去平时的自由随意。对方说渴她要奉茶;对方说累她要按摩捶背;对方用膳时她要陪笑伺候;对方一个眼神她要将香果剥得玉白剔透,再亲自喂入口中。总之一切不能迟钝不能懒散,言行举止皆要变得恭谨拘束。
“媚儿想本王了没有?”碧玉杯盏端在唇边,顾墨晗笑语轻问,杯中碧泓漾开涟漪,倒映之下,竟真似目波缱绻缠绵。
慕半依深知这位殿下虚荣心之盛,不敢再说忘记,于是今日便有“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明日便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往后再有“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著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