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听到瓷器碎裂声,笙儿赶紧冲进来。看到情况,并未手忙脚乱,只是从袖中掏出条帕子,仔细地替安逢然擦净唇角与手心,低声劝说道,“公子,再到床上躺会儿吧。”
安逢然微微喘息,似乎没力气讲话,身子瘫软歪斜着被他扶到床上。
而慕半依一个人杵在原地,双目空洞无神,好像被那鲜红浓炽的血色刺伤了眼睛。
稍后安逢然又一阵低咳,勉强喝下几口水,才慢慢昏睡过去。
在屋外走出一段距离,慕半依回身望向笙儿,眉色间蒙着一层压抑阴郁,只问出四个字:“怎么回事。”
方才一幕被她看见,笙儿知道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他表情平静,又或者该说是一种麻木,惨淡笑着:“公子他……已经活不久了。”
“活不久了?”慕半依手指挛颤,面上却禁不住冷笑,“什么叫活不久?怎么会活不久?我现在是问你他到底怎么了!”
笙儿低头:“我刚才已经说过……”
“你在胡扯八道些什么?!”慕半依猛然打断,几乎是用嚷的,“你有没有听清我在问谁?是逢然,逢然啊!我知道就算他身体不好,也不可能……不可能……”她一时情急,话到半截竟喘不上气。
然而笙儿的回答,始终不曾改变:“我没有说谎,以公子现在的状况……恐怕真熬不住多久了。”
慕半依踉跄一步,整个人发懵呆怔。
熬不住多久了……这句话,简直好比晴天霹雳!
她与他终于久别重逢,明明才相见,欣喜的感觉还没来得及表达,怎么就要面对起这种无法承受的事实?!
她如同泥塑木雕,用着悲滞疑惑的眼神望向笙儿,似乎希望一切都是假的。
可笙儿撇开目光,内心何尝不是哀痛至极。
“为什么……”半晌,慕半依忍不住开口,“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以前他的身体明明有所好转,为何到了现在却突然恶劣下来?”
“根本不是突然。”笙儿启唇,说出事实,“已经很久了,从你还在安府的时候开始。”
慕半依惊愕得瞪大眼。
笙儿慢慢回忆道:“那时候你与柏叔前往南源州,路上发生雪崩导致许多人遇难,消息不小心传到公子耳中,以为你也为此遭遇劫难,结果公子他……就天天站在府门前等你回来……当时还是十月的天啊,风那么冷,又一连下了几夜的雪,但公子就是坚持要等着你回来,任我怎么劝跪也不管用,后来……终于病倒了,高烧不断,时常陷入昏迷,可即使这样,公子仍是一心惦念着你,人一醒便开始唤你的名字……”
——这只笨鸟,原来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啊,逢然,看来还是你有本事,竟给了我这样一个惊喜!
惊喜?那时候他明明病的连床都下不了,根本就是……日日相思语,鸟闻自会啼!
眼眶一下像被什么烧得烫热,被风拂过,引来清晰痛意。
“本来渐渐好转的身体,被这样一折腾,寒疾攻心,病得凶极,之后请大夫看过,都说无能为力,只能用药撑过一日是一日,就算稍微缓和下来,只怕……也坚持不了两年的光景。”笙儿抬起头,与她的眼神对撞时,似乎都从中看到一丝裂开的伤绪。
即将和心爱之人结成连理,岂料最后得知,自己只能拥有不到两年的生命。那时候的心情,究竟该是怎样的?
“这些事,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慕半依指甲掐进肉里,语气近乎逼问。
“公子他……就是为了怕耽误你。”笙儿嗓音有些干哑,继续道,“如果你知道实情,就绝对不会离开他身边,所以公子才嘱咐我无论如何都不准说出去,其他几名家仆也被封住口风。”
怎可用自己两年的时间,来换取她一生的幸福?
是啊,他太清楚她的性子,一旦得知真相更加不会离弃,因此才将一切安排妥当后,选择了默默离开。
在这里,在一个僻静的地方,每日一点一点的思念,一点一点的回忆,一点一点的……等待死去?
慕半依一个支撑不住,身形摇摇欲坠。
这就是原因,这就是安逢然当初离开自己的原因!
原来他的病,他的离开,他的痛苦,这一切,都是由自己引起的!
眼角挤出晶莹,无声碎散在空气里。
“公子他很喜欢彩灯,特别是桃花灯,就算身体再差,也一定要去看上元节的灯会,为此我们买下许多灯盏挂在院内各处,平日公子就一个人静静看着出神,日子也就这样子慢慢熬了过来……”
桃花灯,他看的究竟是桃花灯,还是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
笙儿说完,慕半依忽然颤抖出声:“笙儿,我,我们回安府吧,让所有家仆去寻找天下最好的大夫,给他用最好的药材补品……逢然……他不能这样,我不能让他就这样等死啊!”
笙儿苦笑:“有天下最好的大夫又怎样?你也知道公子的病并非一朝一夕,病根更是在心。至于最好的药材补品,也莫过于宫中珍藏的千年灵芝与人参了吧……”
慕半依闻言一愣。
今日她的出现,此时笙儿已经想明:“你能找到这里,恐怕也是因为那个人吧,当今的九五尊。”
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背脊,慕半依浑身绷紧,这才想起顾墨晗曾经说过——
朕,会送你回那个人的身边。
难道,他早就清楚对方的下落了?
“他来过?”慕半依难以置信,“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她自己竟不知道?
笙儿讲道:“就在今年的上元节之后,他的一名属下前来,并且禀明了身份。”
上元节之后……而逢然曾经看过上元节的灯会。原来,那一夜顾墨晗神色慌张地丢下自己,是因为看到了逢然他们。
现在慕半依终于明白,为何当时抱来的双手会颤抖得如此厉害。
那是一种,害怕失去的恐惧。
笙儿道:“每隔段时日,他们就会送来各种贵重的药材补品,都是用钱银买不来的,身旁还有随同的人为公子号脉诊断。”
慕半依立即追问:“这些事,逢然都知道吗?”
笙儿摇头:“公子并不知情,还以为对方只是我们请来的普通郎中。”
慕半依垂睫,没再言语。
也好,就让逢然这样毫无烦愁忧虑的生活吧。
而墨晗……
心底深深唤起这个名字。
原来他一直,都在私下替自己默默照顾着对方。
慕半依忽然抬眸,迎起头顶上方的光线,一张容颜被晃照得模糊不清,似乎如此,眼角的泪和内心的悲凄,才能够被蒸发得干净。
“逢然还没醒,我先回屋里……守着他。”
许久,慕半依淡淡落下句,身影引着背后阳光,蹒跚而无力地走去。
第86章 相伴
夕阳余晖透窗而入,在地面、桌椅、帐帘洒上一层瑰丽绯色,连坐于床榻边的人影,都浸陷在一片如幻的绮红之中。